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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邊小屋  10-12-2015

我在讀小學前住在嘉南一帶，母語就是台語，台語只能聽說，不能讀寫，無論人在世界各地，一開口說台語，故鄉的情誼自然聯繫。

到了美國，說台語變成一種辨別身分的通關密語；生養孩子之後，有時說ABC孩子的身後話，媽媽們極有默契自動調頻到台語電台，孩子也心知肚明。

在美國說台語，讓我認識許多的鄉親，身在原鄉時並不熟悉，天南地北一開口，感情就親近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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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就這樣從說台語的因緣裡認識蘇家老小，本來是和C在部落格裡交朋友，後來交成一家親。

當我打電話給C，興奮地說：「我們終於有機會去西雅圖看你們了！」他們全家搬到西雅圖兩年，我們相互想念，卻無緣相見，只能在臉書上或是部落格上參與對方的生活。

確定相見的時間後，C的興奮轉為落寞；這個夏天當我北上飛到西雅圖時，C計畫要飛回台灣高雄省親。小敬好不容易在高中前壯遊，C也想趁初中前的最後暑假帶孩子回台省親。我本想打消拜訪的念頭，但是C說起他的公公婆婆也想念我們一家人，就算她不在家，好客的家人一樣歡迎我們的到來。

我們從溫哥華開車過美加邊境，正巧遇到西雅圖的下班塞車時間，遠遠地在高速公路上看到市中心高聳的建築群，和著名的太空針（Space Needle)矗立近海的一邊。我們經過繁複的還車、換車、租車等離奇過程，一家四口已經累得餓得說不出話來，然後再開車沿著五號公路南下到河邊小屋，夜裡不覺得綠樹環繞的山景有多美，只覺幽森漫長無邊際的恐怖。

蘇家阿公阿嬤已經在河邊小屋等了我們好幾個小時，見我們一身疲憊，既是興奮又是體貼，速速交代屋裡的狀況，在星空夜深下轉身回家，好讓我們早點休息。我們匆匆洗了澡，倒頭就睡。感覺這一天沒做啥旅遊安排，從我家的五號公路連到他家的五號公路，長長的一段南北路就把我們折騰得身心俱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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鄉下空氣好，一覺起來充滿能量，感覺精氣神俱足。

我打開冰箱，發現整個冰箱裝滿新鮮蔬果，連台式醬料、冷凍水餃、麵包、牛奶、雞蛋，簡直是旅行中最夢寐以求的小型超市，連白米和白麵條都有，殊不知這些在非亞洲人區有多麼珍貴，廚房裡鍋碗瓢盆和柴米油鹽一應俱全，這簡直讓我感動得想哭。之前的兩星期我們都是在深山野地旅行，看慣名山大川，熊鹿鳥魚，但是心裡想的是清粥小菜的家常隨興好日子。

我在心裡大謝蘇阿嬤的愛心，翻了一下冰箱，和先生兩人在廚房忙，不過是清燙花椰菜、番茄炒蛋、醬瓜和白粥，暖了胃也暖了心。

倆兄弟一覺醒來早已在屋前屋後驚奇大探險，他們發現屋旁的藤架長滿了串串新鮮紫葡萄，垂涎欲滴，可現摘現食，屋前有籃球架，早已準備好幾顆籃球，車庫有腳踏車，連安全帽尺寸都符合，屋後有一棵百年大核桃樹，掉落幾顆堅硬的綠核果，還有一個秋千椅和舒服躺椅，孩子們立刻愛上這個河邊小屋，終於不問我：「我們今天要去哪裡玩？」因為他們只想待在這裡玩一整天。

當我在煮早餐時，有一位身穿長統連身雨褲，手持釣竿的中年男子走進屋後，彼此都楞了一下。他自我介紹說是蘇大哥的醫生朋友，一大早來釣鮭魚；我說我是弟弟迪恩的朋友，從加州一路旅行來借住河邊小屋。倆兄弟從沒看過人釣魚，興奮地跟著到河邊看人釣魚，晨曦透亮，把三個人的身影照得很夢幻。

待我們吃到一半，這個腎臟科醫生被緊急電話召回醫院急診，他一邊說：「好可惜今日沒釣到魚！連週日都要急診，不得延誤。」一邊收拾魚竿快快離去。

過了幾天，這個腎臟科醫生又來釣魚，如願喜釣了一條鮭魚。

我家倆兄弟聽到這消息很受鼓勵，裝模作樣早晚在河邊學釣魚，奈何沒釣魚的常識，也沒釣魚的耐心，玩水的成份居多，居然腳邊還被奮勇逆游的鮭魚撞到好幾次。等我們一回到加州的隔日，蘇家家庭日團聚，在清淺河邊拾獲一條奄奄一息的大鮭魚，立刻鮭魚二吃，清蒸鮮美，燒烤美味。這種徒手抓魚完全是不勞而穫，得來全不費工夫，聽得令我們真是羨慕極了，比守株待兔的故事還幸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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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河邊小屋離雷尼爾山不到一小時當地車程，我們這幾天進進出出河邊小屋，總是會看到雷尼爾山瞻之在前，忽焉在後，成了居家附近世界級的地標；這小河河水來自雷尼爾山上的雪水，隨四季而變化。

當山上的雪水融化時，加上春天多雨成災，河堤的水高漲氾濫，甚至淹到住家平地，所以一遇到豪雨，要特別注意河水的狀況。夏季河水夾帶大量的泥沙，河水看起來混濁，不似阿拉斯加的冰河流過河床溪石，河水清澈見底，可以肉眼看到鮭魚逆流。正值夏末，幾千萬條鮭魚的都在海口附近進食，準備好逆游之旅。偏偏遇上今年夏季高溫，幾百萬條鮭魚千里迢迢游回故鄉，還沒踏上返鄉之路就命喪海口。

據內行人說，油脂最豐美的口感就是海口鮭魚，為了有體力逆游千百哩，成群鮭魚聚集海口拼命進食，全身飽足魚脂，一旦鮭魚開始逆游就不再進食，這時候「釣」鮭魚真的不是吃魚餌，故以鮮豔的魚餌引起鮭魚注意而已。難怪我家二傻兄弟早晚辛苦釣魚，期待給媽媽煮鮭魚大餐，原來是姜太公釣魚啊！

這小屋屋主原是印地安人，鄰居現址是哥哥家，兄弟為鄰居住多年，屋後就是小河方便釣魚，印地安人漁獵是不需要執照的，不如一般人釣魚需要買釣魚證。因緣際會下，蘇大哥買下這河邊小屋當家族渡假屋，春天百花開，夏天可烤肉，秋天釣鮭魚，冬天可生火，四季分明都享受。我們原本只打算打擾一晚，蘇阿公熱情說：「這河邊小屋平常也沒人住，你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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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告別前一天，蘇家大小都聚集來後院吃晚餐，蘇阿嬤煮了牛肉麵，在專業式的戶外廚房大家輕鬆悠閒用餐，一邊喝酒助興，一邊烤火聊天。

天將暗時，水波上波光粼粼，釣客身影成一道風景，當夕陽逆光照耀整個核桃樹，金光綠葉婆娑起舞，迪恩說：「夏天綠意盎然的核桃樹最美，最恨秋天飄落兩百磅的落葉，掃到沒力。然後掉落滿地的核果，吃也麻煩，不吃也浪費。」觀賞大樹是浪漫，我才懂養一棵大樹的箇中辛苦。

頭頂一陣聒噪刺耳，抬頭一見，四五十隻的加拿大野雁飛過天際，正啟航南下避冬，或從倒V字，或從人字，也是自然奇景。不只是黃昏，有時是清晨，不定時不定型的野雁呼嘯而過，雁過寒潭，驚奇在我心。隔天我們在住家附近的田野看見幾百隻過夜的野雁，甚是壯觀。

蘇家大哥下班後趕來聚聚，他是心臟血管醫生，平常工作忙碌，但是對家人的照顧總是不遺餘力，自己先到西雅圖工作，穩定事業後，把父母和弟弟妹妹都搬遷到西雅圖，一家人享受此地的好山好水，並購置海邊別墅和河邊小屋讓家人假日團聚。天大地大，美國再大，都沒一家人緊密聯繫的情誼大。

幾年前我對這家人一起去黃石公園玩，一家老小都穿一樣的紀念T恤拍照，印象非常深刻，每一年家族大旅行都見到孩子年年長高，但是家人情誼聯繫得越來越深厚。

我們在夏夜聊天，重溫台灣早期的鄉下夜晚，用台語交談格外親切，夾雜著國語和英文，話題是蘇家移民史，越聊越認識這一家人，越聊越覺得蘇家人惜緣惜福，可喜可愛之處。

我們捨不得睡，在小屋前看著沒有光害的夏夜星空，驚奇地出現一顆流星，我趕緊許願：「希望下次能再來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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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一大早告別時，蘇阿公阿嬤還特地來相送，蘇阿嬤說：「雖然你是我媳婦的好朋友，感覺像是我們的家族朋友，歡迎你們每年來西雅圖渡假。」

我回到加州後，蘇阿嬤發現我留在床頭的感謝信和支票，打電話來說：「你這樣沒意思啦！我們台灣人不收這錢！我們是真心博感情，和你們是一家人，無法計較也無法計算啦！」

我們打擾人家五天五夜是事實，感激在心是事實，大謝小謝都是謝，好心好意都是緣，不知如何回饋這恩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