遠行 11-20-2009
她要遠行了，或許是最近，
日期無法由她決定，她天天睡著等，等老天爺決定出發日期。
一向是她在照顧人，這一次去這麼遠的地方，沒人同行，我很擔心。
她從來沒去過這麼遠的地方，遠到沒有手機、電郵，飛機，沒有任何通訊方式，
我無法聯絡她，她也無法聯絡我。
我隔天隔海打電話給她，我故意問她很多問題，讓她有生命的活力，
曾經愉悅的語氣轉而黯淡的嘆息，像風中殘燭，光芒漸淡。
我問她：「你記得我們怎麼認識嗎？」
她回到過去，記憶清晰說：「你十七歲那年的年初二，我們在火車上搭訕認識的，至今二十多年了。」
我問她：「你記得我大學談戀愛時，你親手抄下『最愛』的歌詞祝福我嗎？」
她說：「對！那時我喜歡張艾嘉的唱法，淡淡中，情深深。」
我問：「你記得你到台中來看我時，把一件彩色小花的短褲留在我家，被我穿了十年，還被我帶到美國做紀念嗎？」
她說：「只是一件不值錢的短褲，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？」
我問她：「你記得我結婚時，你來當伴娘嗎？」
她說：「當天，我終於認識你書中所有傳奇人物，他們都好有趣喔！」
我問她：「你記得你懷瑋瑋時，有一次穿著一身雪白孕婦裝，外套紅背心，來台中看我嗎？」
她回答：「記得好清楚！我們在鳥v.s人吃飯。」
現在瑋瑋都十歲了，不得不提早成熟，並幫忙做家事。
這些快樂流轉的美好回憶，是她這一生最珍惜的片段，要帶進旅行箱遠行的。
我問她：「你怕不怕？」
她說：「不知怕，是放心不下。」
對啊！女兒還小，未來的路這麼長，她都看不到了。
我答應她：「把事情交待給我，我會每年幫你送生日禮物給女兒。」
我問她：「都吩咐了嗎？」
她淡淡的說：「沒錢、沒名、沒利可交待。」
我問：「錄影給孩子了嗎？」
她說：「我不想讓她們看到媽媽病得最醜的樣子，還一直掉眼淚。」
我說：「你寫好每年的生日卡片了嗎？」
她說：「我連簽聯絡簿的手都會發抖，無法成字。」
我問：「你的夢想呢？」
她說：「以前想開咖啡店，現在只想要好走。」
我問：「這一生最值得的事呢？」
她說：「認識幾個生命至交，如你。」
我提醒她：「記得要天天感謝老公，感謝他有始有終，有情有義有愛。」
八月，我回台灣看她，病容憔悴，她還振作精神陪我聊天，我和啟榮在台中陪她看醫生。
送走她，回到車上，我和啟榮有一分鐘難過得說不出話，勉強迸出一句：「她瘦太多了。」
我回美國，還是繼續打電話給她，她的氣息漸弱，病況加深，清醒時間越來越少，昏睡時間越來越多。
最近她吃不下，元氣虛，連說話都會喘，連說話都會累，什麼事都不想動。
她只說：「最近很醜，連照片都不知道要選那一張？也沒挑衣服。」
遠行，要多大的勇氣！
當行李箱都不裝俗物時，人會多輕盈。
當年她送我去美國時，會如我送她遠行這般捨不得，放不下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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