蔚藍迷*迷蔚藍

風箏之三  12-19-2009

我的朋友在台大醫院工作，看了多少三教九流，多少達官貴人，多少豐功偉業，感嘆每個人最終最難的課題是放手。

她安慰我說：「風箏要遠颺了！ 我相信你會瞭解讓她走是對的，她的身體壞了，該還回去，因為實在太苦了。你要靜下心來，不要流淚，用靜下來的心，念些阿彌陀佛，讓她不用再受苦。張開你的手，放掉那根線吧！」

我把短短的幾句話，反反覆覆在心中念了好多天，才能看到天堂。

週四，我和老公上廬山，心裡放心不下，每天打電話給誠誠，問：「小球今天還好嗎？」

誠誠說：「好消息是肝功能昏迷指數有改善，壞消息是黃膽指數從七增加到十二，這代表癌細胞增加得很快。醫生說，如果靠藥物控制得當，可以多活二到四星期，但是不會超過一個月。」

我又問：「那你的工作呢？」

誠誠反而看得開，說：「以後有的是賺錢的機會，我現在把工作都停下來，只想好好陪陪小球。」

於是，誠誠穩住日常的步調，兩個孩子該上學就上學，回家之後，照常寫功課、吃飯、洗澡，他把兩個女兒打理得乾淨整齊，每天晚上帶她們到醫院陪小球。

週六晚上九點，全台發生6.8級地震，那樣的地動山搖，震得玻璃紛紛碎落，搖得亂石磊磊，動得人心惶惶。

地震後，誠誠打電話給我，說：「小球剛走。」

這一天小球的血壓降了，家人都有心理準備，全天守候著她，讓她自己決定陪菩薩的時刻。

那一根風箏線放了，我知道小球如願了。

一切如小球所願不要做插管治療和放棄急救，如小球所願不要拖累大家的生活，如小球所願不要太麻煩大家，如小球所願都見完想見的親友，如小球所願選在聖誕節前當天使。

五年前，小球懷孕六個月時發現得乳癌，歷經乳房切除、放療、化療。小球一切遵召醫生指示，配合醫生的治療過程，自己咬緊牙關撐過所有日日夜夜的痛，為的是讓年幼的孩子有個媽媽而努力。

去年十一月，小球切除三分之一個肝，今年三月又蔓延到另一個肝，長庚乳癌名醫宣布剩下半年。

小球轉而尋找中醫治療，其間到台中看了好幾個月的著名中醫，後來體力漸差，無法負荷到台中的路途遙遠，換成一個新竹的老中醫，老中醫竭盡誠意幫助小球減輕痛苦。

今年九月初，全家一起去日月潭之後，小球病況加劇，體力漸差。

直到十一月後，小球連說話都喘都累，時而昏睡，時而清醒，腹部積水，雙腳腫脹，無法進食。

這個星期一清晨昏迷送急診，在醫院六天用藥物控制，讓她減少痛苦，讓她得到良好的安寧照顧，讓她有尊嚴的離世。

我們知道她要什麼，放不下什麼，捨不得什麼，一切都如她所願，為她完成。

我答應她把我們二十五年來的通信整理成書，留給瑋瑋收藏。讓兩個女兒長大之後，記得媽媽以前的樣子，記得媽媽曾在世上慈善為人的美好。

當小球把風箏線放了，當我們也把風箏線放了，彼此才看得到更高遠更遼闊的境界，原來是在心底更深層更溫暖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