假性頂客族 6-23-2013
剛結婚時，我曾想過不要有小孩，以我們兩個的財力，應該可以每年環遊世界，每個月去渡假，每天吃大餐，日子豈不逍遙快活？
後來周遭頂客族的朋友，有的堅持不生孩子，有的是由不得自己。我因為有了小孩，打開另一扇窗，認識更多有小孩的朋友，彼此串聯成一個大聯盟似的，有生命共同體的相似生活，有共同話題的深刻體驗，相互扶持，學習成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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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頂客族的朋友，把時間和精力拿來照顧長輩，回饋這一生的愛。有些頂客族的朋友，人生充滿享樂，沒有太多的負擔和責任，淡淡說：「反正沒孩子，什麼時候都可以離婚，財務分一分就好了。」有些頂客族的朋友，習慣兩人世界，想要加入第三人或是第四人時，生育的大門關了，無奈說：「生活就是各忙各的，忙工作和他人的事，很少忙兩人的事。」
我聽了，沒有羨慕，也沒遺憾。如果新婚時算是「頂客」，三年夠不夠？過了三年，大兒子來報到後，像是一根線綁著兩隻蚱蜢，逃不了你，也跳不開我，好不容易熬到他上學的時候，夫妻倆人約會的時間實在屈指可數，異地他鄉無人能代勞，也不願兩人的享樂成為他人的負擔。就這樣拖著，一拖十幾年，終於等到可以把兩兄弟同時丟出門過夜的年紀，哪怕只是三天兩夜的夏令營，哪怕短暫的四十八小時都是珍貴無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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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心裡千迴百轉想過，如何好好計畫這四十八小時？兩人去海邊租個旅館過夜，看著橙紅落日墜入寬廣的太平洋，清晨在海邊的餐廳吃早餐，沙灘漫步，回旅館洗個澡，小睡一下都好。
不然，拋開煮飯婆的角色，每天去探訪口袋名單的餐廳。每次說要上館子，小孩不是挑沙拉自助餐就是漢堡，毫無美食探索或是嚐鮮的趣味，兩票大人對兩票小鬼的表決，總是有一方是委屈的。沒了小鬼的意見，我的腦海迸出許多餐廳名單，遙遠城市的星級餐廳，居住城市的小店，不適合帶孩子的成人餐廳，難得奢華的昂貴餐廳都好。
機會難得，一定要好好享受，難得丟包成功，和我一樣有父母私心的朋友有近十對夫妻，大家約好進行一項秘密行動，同一時間得到自由。感謝佛祖成全，憐憫我們平日教養子女勞苦功高的份上，一年只給我們這四十八小時的「無孩子假」，比任何國定假日或是有薪假都來得寶貴，更讓我感激不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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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了孩子後，我才瞭解我對自由和安靜的渴望是多麼強烈！
有了孩子後，我才瞭解孩子是一種多麼花金錢、耗時間、費精力的動物，所忙所累往往徒勞無功，卻是身為萬物之靈最有成就感，和最有意義的終生職志。
一旦把孩子隔離，兩個人可以多出時間再談一次戀愛，多花點心思寵愛對方，像是朋友，又像是親人，愛戀可濃可淡。
一旦把孩子隔開，兩個人也可以獨立到各自為政，樓上忙寫作，樓下聽音樂，一個在工作，一個在運動，距離可近可遠。
孩子是心橋，還是心牆？世間永遠是父母關愛孩子，勝過於孩子想念父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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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心放下孩子後，我如約去美容院，搞定儀容，長髮飄逸地走在金黃遍灑的夕陽下。怎地這麼不爭氣，我很自然的走進超市，順手買了鮭魚，很習慣地想著今晚的兩人晚餐----暗罵自己真沒出息，潛意識還跳不出這框框。
打了電話約老公吃飯，一時空白，隨性說在超市的美食區吃日本拉麵，真沒創意的提議。吃麵時，遇到另一對夫妻，相互調侃說：「時間勝過金錢，怎麼只吃這樣廉價的晚餐呢？」兩對夫妻在吃麵，話題在孩子身上轉，她念茲在茲，問說：「你會去看孩子的夏令營嗎？」
我搖搖頭，大兒子已經經驗老道了，小兒子雖是初體驗，有哥哥在身邊，應該沒問題吧？放心就是成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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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孩子在身邊，哪怕是一碗日本拉麵都好吃。不用叨唸孩子吃飯慢，或是規矩不好，不用精神緊張的吃飯，不用屈就和孩子共食一份餐。如此還吃得太飽，不得不在飯後兩人牽手到河堤去散步。記不得上次兩人一起牽手散步，沒有孩子干擾是什麼時候？
月亮昇起來了，好圓好大好亮的月亮，像是在預告著什麼似的好不真實。兩人不約而同的問對方：「你看到幾個月亮？」
我們這星期都掉進村上春樹的1Q84，老公被第一章裡描寫楊納傑克的「小交響曲」迷住，盛讚作者寫作功力，1Q84成了他最近工作壓力大的逃脫之所，兩人常在深夜時各自抱個1Q84，讀得不忍去睡。
「兩個月亮」。
這樣短暫而美好的兩人世界，虛幻和超現實的轉接、名為家長卻沒小小孩黏在身邊的感覺真是難得的好。我們牽手看著月亮，想從初升的月亮中解讀出什麼，明中有暗，暗中有明，圓後而缺，缺後而圓，虛則實之，實則虛之，古今中外共賞同月，為何我們沒有看到村上春樹的兩個月亮？
想來也妙，我們比天吾和青豆更早相識，二十年重逢，從台灣的時空順路到美國的時空，月亮還是一樣高懸天空。現在兩個人的命運有交集，生活天天重合，看同一本書，悲喜同一件事，不必經歷太多危險，緣份自然而然把四個人圈在一起。
比頂客族多兩個人，兩個小月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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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，睡到自然醒，不用叫孩子起床，不用為孩子準備早餐，不用趕孩子上學，暑假開始的第一天就把孩子送去過夜夏令營，這計畫真是天衣無縫啊！
老公照例去晨跑一圈，我還在賴床看書，像是在森林裡渡假似的，窗外陽光燦爛，鳥鳴啁啾，都不關我的事了。
中午去吃一家辣螃蟹店，朋友送的生日禮物卡，放在皮包裡三個月了，終於等到這天時、地利、人和。可愛的辣妹穿著穿超短熱褲，在海洋風格的店裡，一下子就掉進海裡似的，點了一號套餐。辣妹提著一個白鐵水桶來，撈出一個大塑膠袋，熱騰騰張著血盆大口還冒出白煙，我往袋口探頭望進去，一磅鮮蝦、一磅蛤蠣、兩根半截玉米、兩塊半球馬鈴薯、四個切短的臘腸，沉沒在紅紅豔豔的辣醬裡，不過是中辣，我們這種號稱愛吃辣的人都受不了，如果不吃辣，那就吃不出這家店的特色了。
辣妹只說：「請享用！」沒刀沒叉沒筷子，連個手套都沒有，餐桌上只有一大卷廚房厚紙巾，一副客倌看著辦的態勢，這就是本店招牌啦！我們只好偷偷觀察其他客人兇猛的吃法，不顧形象的伸出萬能的雙手，像個初學吃飯的小貝比圍上塑膠布圍巾，雙手吃得黏呼呼，滿桌殘渣，臉上不時沾染鮮紅醬汁。
本店不適合初次約會的戀愛男女，如此不計形象的吃法，難有佳緣。像我們這種年紀來吃雙人套餐，還互相擦拭嘴角殘渣，含情脈脈看著對方，輕聲細語說話，這八成是偷情男女，從小動作就可以觀察出外遇、熱戀中或是老夫老妻；如果是夫妻，怎麼沒帶孩子？
其中有鬼。我自己這麼想時，都偷笑到內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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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我們在圖書館借了一些影片，竟然是有教育意義的PBS影片，介紹阿拉斯加野生動物，不是激情刺激或是浪漫喜劇片，泡好咖啡後，兩人窩在軟綿綿的沙發上依偎看影片。
我看著阿拉斯加大地從冬眠中甦醒，萬物復甦，蠢蠢欲動的野生動物開始活躍了。我喝下的咖啡像是被下藥似的，眼皮異常沈重，頭一歪斜靠著老公的肩膀昏睡，阿拉斯加的野生動物離我越來越遠，我像是搭著長長的火車要去旅行似的。醒來時，阿拉斯加的四季已輪迴過，秋季的雪開始飄了，沒小孩干擾的午覺特別甜。
該如預定計畫去進攻各家餐廳嚐鮮，肚子裡的半磅蝦子和半磅蛤蠣還在胃裡辣辣地攪拌，我們連走出門的動機都沒有，只想吃點清淡的。這年紀，不上不下的，既沒體力趕午夜場電影，又禁不起幾頓大吃大喝，隨時都要換擋休息一下。
將就農夫市場剛採摘的台灣絲瓜，加友人走私的台灣麵線，如此素簡清淡，吃得我們通體舒暢。飯後繞著社區散步一大圈，沐著月色泡SPA，看著超級大月亮昇起來了，大得不可思議，像是掛在巷尾屋頂上的聖誕節裝飾燈籠，兩個鄰居正好拿出相機對準月亮拍照，我已經把超級大月亮存在腦海的記憶檔了，要永遠記得沒有孩子在身邊的那兩個頂客族之夜，阿彌陀佛送給我們兩晚明亮澄淨的的大月亮，懂得珍惜和感恩眼前當下的幸福，歲月靜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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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看了一部「午夜巴黎」影片，伍迪.艾倫的美好巴黎，午夜如花朵綻放的黃金盛世。一如1Q84，也玩時間的魔法，超脫現實回到過去，不管「1Q84」書中從1984到1Q84，或是「午夜巴黎」從2010回到1890年，我那假性頂客族的時間出口越來越窄，快接近尾聲了，孩子快回家了，只剩下幾個小時，該做的事，想做的事，又一一湧上我的行事曆。
和其他一起丟包的幾對假性頂客族夫妻相談這四十八小時，有人忍不住蘇珊娜上身，趁孩子不在家趕緊收拾冬被、打掃房子；有夫妻連看兩場午夜場電影，再複習以前戀愛時吃宵夜的浪漫；有夫妻看了一場又一場的影片，好好睡一覺，好好泡個澡；有人忍不住去探望孩子多次，放不下心....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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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年相夫教子，習慣當賢妻良母，一旦有了白花花的時間，本以為會像突然中樂透一樣欣喜若狂，豪邁張狂的花錢花到爽，過著不一樣的人生；結果，沒什麼大不了，尋常生活尋常心願，心卻大大解脫放鬆。
頂客族的大門即將關了，兩人約會的大門即將關了，迎接我的是無法解脫和無法放鬆的漫長三個月暑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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