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頭男 5-7-2016
我和融霸常去社區泡spa，圖個夜靜人靜好清心。
有時遇到有人開趴，我們自動轉身回家，怕妨礙一群人的玩興。
那晚遇到一個光頭男，一個人在角落喃喃自語狀，有時顏面抽搐還有不自主的表情。
我對人的觀察力很強，一眼就看出異狀，低聲向融霸說 : 【我們走吧 !】
出奇的，融霸說 : 【既來之，則安之，不礙事。】
*
入池後，像是拳擊場上對峙的敵手，起先我們各據一方，等待對方先開口。
光頭男說 : 【 這裡噴口很強，你要不要坐這裡，很舒服喔 ! 】說完好心地把最佳spa位置讓給我們。
我們在這社區住了十幾年，熟知這裡的居民，印象中沒見過此人。
此時，熱水池裡男人坦胸露背，女人僅穿泳衣，該是開誠布公的時候了。
光頭男說 : 【我今天傍晚散步時，見到兩隻土狼，現在是土狼出沒的季節，大家要小心喔。】
我曾在社區遇過幾次土狼，它們看起來像是流浪狗，但是目光兇惡銳利、毛色黯淡雜亂，多見幾次就不覺得怕了，
話題就從土狼開始說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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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社區雖然適合凡人居住，也存在不少野生動物，我看過浣熊、土狼、貓頭鷹等，總是驚喜勝過恐懼。
我問起光頭男是否看過一群鸚鵡飛過天際 ?
這是我某日發現的秘密，有兩群綠色的野生鸚鵡，每天同一時間，4:45PM飛過我家門前，
牠們群飛而聒噪，很難不注意牠們。我總是聽到一陣瑣碎、尖銳又吵雜的叫聲，
像是一群學生放學似的招搖過市，抬頭一看，一群綠鸚鵡，一看手錶，4:45PM，準時無誤。
我以為只有我知道這個秘密，沒想到這個光頭男也知道，他的觀察和敘述和我一樣，這讓我大吃一驚。
我年輕時和野鳥協會的人去野外賞鳥，對於賞鳥略知一二，也認真研讀過相關書籍，
當我和其他人聊起賞鳥或是野外生態時，大部分的人是浮光掠影，一閃即逝，分辨不出其中差異，
可是眼前的這個光頭男，聊起野外生態，知之甚詳，還有許多親身經驗，這更讓我好奇不已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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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從綠鸚鵡聊到金剛鸚鵡。
光頭男說起，某日他撿到受傷的金剛鸚鵡( Macaw)，經過細心照料後，把這隻金剛鸚鵡送到聖地牙哥野生動物園，希望牠能和一群鸚鵡朋友一起在空中飛翔。
可是這隻鸚鵡到了動物園，因為思念主人，連續三天不吃不喝，嚇得保育員又通知光頭男趕緊領回鸚鵡。
這隻鸚鵡就這樣住在光頭男家，一住多年，親若家人。
鸚鵡有自己的浴室和馬桶，會自己去上廁所，比養貓狗還輕鬆。鸚鵡會用爪子開門和關門，夜裡陪主人睡在同一間房間的支架上。
一聽到電話響了，鸚鵡會先搶接電話說 : 【Hello !】此外，鸚鵡也學會許多人類的話。
如果你看過電影【里約大冒險Rio】，你會對金剛鸚鵡印象深刻，牠們有高度的智力可以和人類互動，
金剛鸚鵡的壽命約70至90歲，甚至比飼主長命，難怪光頭男說鸚鵡豢養多年，是他唯一的家人。
把鸚鵡當作家人的光頭男，到底是什麼樣的人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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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頭男的話匣子一打開，好像是在荒島遇到同種人類，急著要聊天。
光頭男說：【有一次，我的蟒蛇（ｂｏａ）不知怎地鑽出籠子，差點把我的鸚鵡吃掉，嚇得我只好把蟒蛇送人。】
光頭男說這話時，圓睜瞪眼，表情誇張，很有戲劇效果，
我的心裡OS：【什麼人會在家裡養鸚鵡，又養蟒蛇？】
光頭男才解釋說：【我是夏威夷人，從小在夏威夷長大，和各種動物一起長大，就像叢林王子泰山一樣。】
【夏威夷是天堂，我討厭加州，一點都不好玩。】我聽得出來這話直率坦誠，純然是大自然中孕育出來的個性。
我問起他：【你剛搬到這社區嗎？】
＊
光頭男開始介紹自己，說他是軍人，服役２９年。
在他１７歲半讀高中時，請媽媽簽名讓他從軍，媽媽起先不肯，提出兩個條件：
第一、你不可以比我先死。（戰爭發生時，誰說得準生死？）
第二、你還沒退役時，不可以先結婚，不然妻子和孩子會很可憐。
光頭男說：【我答應我媽媽我一定會做到，所以我去伊拉克打戰七年都沒死，當然啦！我到現在也還沒結婚。】
母子如此承諾，兒子也年近半百。我心想：服役２９年，軍階必也不低。
我再重新打量這位戰地英雄，他的目光炯炯有神，渾身肌肉虯結精瘦，特別的是他的雙臂特別長，伸展開來，像個長臂猿人。因為下半身泡在水中，也猜不出實際身高。
我好奇問 :【 你真的在伊拉克打戰七年?】
這一問，問到他的心坎，他滔滔不絕說 :【這真是布希政府的愚蠢決定，都是為了石油，死了那麼多人，犧牲太大了。】
我聽過有退役軍人，因為戰後創傷症候群，久久不能融入社會中正常生活。
光頭男說 : 【伊拉克的人民很善良，我有很多伊拉克朋友，他們都是好人。】
【有時候我在街上看到小朋友拿槍訓練，都趕他們去玩，這年紀應該是無憂無慮地玩棒球、追逐和嘻笑的年紀，槍枝砲彈毀了孩童的童年和生命，太殘忍了! 】
我很難想像他在戰場上所看到的人生和生命。
光頭男忍不住和融霸討論起美國總統大選，他預測某人一定當選，我們則不以為然。
光頭男問起我們是來自台灣，很興奮地說 : 【我去過台灣兩次，台北和高雄，我的好朋友娶了台灣太太，住在台灣，台灣的人民好可愛，我很喜歡台灣，希望還有機會去台灣。】
正當我誇獎光頭男閱歷豐富，遊遍世界時，光頭男從水中起身，讓我們看了他身上的疤痕累累。他指著後腦杓有開刀過的痕跡，從光頭的腦袋中劃過一道醒目的閃電，還有手背上的縫合，胸膛上的疤痕等，令人怵目驚心。
光頭男不以為意說 : 【 我已經忘記參加過多少戰爭了，我還去過南美洲參加過叢林戰訓練兩年，打過沙漠風暴。】
原本是白皮膚的人種，早已被烈日熾陽曬成古銅色，閃閃發亮，像是一生的榮耀光芒。
他喟嘆一聲說 :【 軍人的生命不是自己的，軍令派到哪，我就去哪。】
我們既崇敬又感慨，不知從何說起。
夜深了，社區警衛來催促要關門熄燈了，我們匆匆擦洗身子回家，忘了問這位英雄的大名。
這社區裡臥虎藏龍，連戰地英雄都隱姓埋名了。
*
後來我在社區附近，偶爾會看到光頭男早晚健身，自律甚深，
他身穿深色長褲，顏色鮮豔的單色襯衫燙得筆直帥氣，走起路來英挺有勁，不失軍人本色，
看似平凡人，卻有著不平凡的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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