祝福你遲到--下集  1-17-2014

小融每天用三十分鐘吃早餐,他可以用前二十五分鐘聊天,用最後五分鐘狼吞虎嚥,像松鼠把雙頰都塞滿食物準備隨時逃難似的,有時還故意裝嘔吐狀,企圖引起我的同情。

*

我還曾因此看過小兒科醫生,說:「請問醫生大人,我的兒子是不是有吞嚥困難,不然他怎麼吃飯這麼慢?」

老醫生連看都不看我一眼,淡淡說:「有吞嚥困難的話,就不會長這麼大了。」

我又問:「有辦法醫嗎?」兒子把媽逼急了,失了理智,就是會問這種白痴問題。

老醫生說:「個性問題吧!沒藥醫。」

難道「慢」也是一種絕症嗎?

*

昨天小子幸運地逃過遲到的命運,今日早餐又忘了前車之鑑,繼續陪媽媽走路運動。

小子有點惱,故意自己背著書包,疾疾走在我面前,不讓我追上。我像是在追蹤某賊似的,保持一定的距離,在陽光普照的美好早晨,母子各懷鬼胎。

我看著小子的背影,他真的長大了!彷彿昨日才用嬰兒推車走這條河邊小徑,今日他卻意氣用事,堅持要走在我前方獨自上學。他還是小孩嗎?怎麼我急急地想把他訓練成大孩子?到底是他的矛盾,還是我的矛盾?

我的身邊經過一對老美父子,有說有笑地騎車上學,笑聲比車鈴還響徹,爸爸為了讓孩子騎車能平衡,還幫兒子背書包,兒子看起來都比我家小子還高大。

我的健走速度超過一對中東母女,個子矮小的媽媽包著頭巾,背著小書包,牽著女兒的手,好像等會兒就要生離死別般依依不捨。

靠近學校的公寓小門裡,走出一對金髮父女,父親一手端著一杯熱咖啡,一手拿著女兒的背包。小女兒的兩根金色長辮子逆著陽光,竟有一種迪士尼式的金色夢幻特效,髮梢的一對紅色蝴蝶結就這樣飛啊飛,飛出一種被父母嬌寵的幸福感。

*

我突然覺悟:問題不在背不背書包,問題在對愛的認知不同,我們親子間的「各懷鬼胎」真的是一種文化差異。

小子從小到大的生長環境,愛是隨時隨地皆可見。父母間親親抱抱很正常,學生抱著老師不肯放學,父母幫孩子辦越大型的生日派對表示越愛孩子,情人節同學間互寫卡片,父母牽著孩子的手上學並擁抱道別,電話結語是「我愛你」,信末敬語是「愛你的XX」,不認識的人也可以稱「Honey 」或是「Sweetheart」,這些小事都再正常也不過。

小子覺得父母幫我背書包上學是如此理所當然,因為同學的父母皆如此,還有父親放學接小孩時,不但背書包,還把小孩高舉扛在肩上走過草地,那種英雄式的驕傲是可以讓大家有目共睹的:「你們看!我的英雄是這樣愛我的。」

可惜我的原鄉教育並不流行這一套。首先是那一代父親輩從戰爭中逃難活下來,未必長得高壯,孩子逐漸長高後,父親更是背不動。那時代都訓練孩子要獨立勇敢,要吃苦耐勞才能生存下去,不流行像老美這樣寵孩子的,幫孩子背書包上學,會被其他同學笑死。

小子覺得父母幫我背書包是愛我的表現,我覺得我若幫你背書包上學是害你更軟弱。實情是如此嗎?未必然!直到我換了時空,才能從觀照中重新思考。

我以為我的原則是對的,小子的觀點也沒錯啊!

我明明活在美國大環境中,為什麼一定要用中國式的思考來教孩子?如果我用過去的經驗,教現在的孩子,會不會讓孩子喪失未來的機會?

我移了民,卻沒移我的腦袋,人生豈不是白忙一場?

*

我看小子的背影獨自走進校園,逐漸放手,也逐漸放心。

回程途中,又遇見昨天中國老夫妻在運動。老太太笑臉問:「兒子今天又走路上學了啊?」

我笑笑說:「今天有進步,他自己背書包,走得好快。」

老爺爺在一旁溫文儒雅的笑,看上去就是個讀書人。

我問老夫妻:「你們打哪來的?」

「西安。」

我搭腔說:「我兒子讀文化課,正好學西安的秦始皇陵,以一個小華僑來說能記得一號到四號墓裡埋多少兵馬俑裡,服裝特色,軍階和陪葬品,還有面朝哪個方向和表情等,我已經很欣慰了。」

我們就這樣在路邊聊起來,才知道老先生是原是南京人,讀中央大學(當時校長還是蔣中正先生)電機系,後來文化大革命後被分派到西安農村工作,就此下半生定居西安,成了古都裡的現代人。

我一聽,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,那時的知識份子都是不得了的才學之士,時勢造英雄,英雄造時勢。我之所以會這樣推想,正是最近讀太多民國史的傳記讀得入迷了。

聊到近況,老夫妻是來看孫女,有半年的探親簽證,兩個女兒都是做手機的工程師,一個在聖地牙哥工作,一個在爾灣。我心中暗自發笑,想:「不是B公司,就是Q公司了。」

最後老先生一臉笑意說:「你這樣教孩子是對了,陪他走路,他就會懂了。」

我何止是陪他走路上學而已?我是用整個青春歲月在陪他長大啊!

*

我每日用一顆收妖神丸(俗名糖果),來換取小子在學校的八卦資訊,藉機和他聊心事。

我問小子:「請問你對父母幫小孩子背書包的看法,或是走路上學算是一種懲罰嗎?」

他皮皮笑說:「我以為那是一場遊戲呢!」

看來還是小孩最寬宏大量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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