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師父   11-19-2010


 


我在大三那年,卸任完系學會總幹事(有的學校稱「系學會會長」),辦完一年八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動靜態活動,練就我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超強辦事效率。滿滿的行事計畫中,我沒放下手中七個家教工作,仍然保持很好的成績,差點當選全國優秀青年獎(見舊文)。


卸任後,我不想畢業後當國文老師,我也不想再讀研究所(我畢業後薪水比教授高),我想賺錢實現我環遊世界的夢想。



於是我騎著小摩托車,去應徵一家才藝班的作文老師,這是當時台中市最大的才藝班,兩棟雙拼共十層樓的安親班。我對應徵工作沒經驗,只是想試試教作文的可行性。


楊老闆看看我的履歷表之後,知道我得過許多文學獎,在學校很活躍,能力綽綽有餘,只是毫無經驗。她說:「你是第一個來應徵工作的人,也是第一個錄取的人。你沒教學經驗,我們要培訓你,但是你要簽約兩年。」我聽到有人要培訓我,我畢業前就找到工作了,心中竊喜不已。



楊老闆安排我去旁聽余老師的課,余老師很不高興,畢竟這是她十年教學心血,怎願意傳授給不相關的陌生人?


余老師怕我聽課太專心,丟給我一大疊作文本,要我在下課前改完給她。我安份的坐在教室後,一邊聽課做筆記,一邊改作文本。


余老師的四堂培訓課裡,第一堂課裡有學生將幻燈機摔壞,余老師怒打學生一巴掌,我看傻眼了。第二、三堂課草率教完一篇作文,第四堂課看幻燈片。上課沒有任何教材和教案,全憑老師自行發揮。


我拿著一本成語教材問余老師該如何教?余老師不客氣的答:「你不是中文系的嗎?自己看看就會教了。」


老實說,這四堂課我完全沒學到任何東西,但是上課給我的震撼力之大,迴然不同我在中文系的儒雅厚道。當時還是學生的我,覺得聽一堂課要花五千元是「天價」;等我日後當名師後,即使我願意付費旁聽名師上課,有錢也沒人願意教我了。



後來楊余交惡,楊老闆沒有依約付兩萬元培訓費給余老師,余老師憤而打電話給我,私下教我對付楊老闆的方法。


與其說余老師是我的作文師父,不如說她是我的「社會學師父」,如果沒有她傳授我「人心險惡」,我可能永遠只是一名教書匠,第二年不會走上創業之路。


等過了三個月試用期,我該由一節課七百五十元的鐘點計費,改成五五拆帳,薪水立刻三級跳。可是楊老闆反悔,常常耍詐,拖延薪資,藉故哭鬧。


我從「很客氣」到「很不客氣」,將點名表用紅筆加螢光筆提醒她,還要使出很多絕招對付她,逼得她每個月乖乖付薪水給我 ----我才終於瞭解余老師當初要離職的原因了。



每當余老師上完一天課後,夜裡忙累得沒人可說話,便會打電話給我,只要她想聊天,不管多晚多累,我都陪她聊,我才漸漸了解這一行。


余老師的父親是校長,她在大學談戀愛昏了頭,畢業後嫁到屏東婆家,才知道婆家是負債的窮人,每個月逼她趕去高雄市教作文幫忙還債。余老師不願意當婆家還錢的機器,拋夫棄女離婚回娘家,在台中市重新開始教作文,一開始也是備嘗艱辛,受盡冷暖,才漸漸有自己的一片天地。


余老師的生活圈很封閉,只有娘家媽媽、娘家和作文課而已,她沒有朋友,也沒有同事,她不和人往來的。



每每有人請余老師去上課時,余老師總是推說太遠了,或是課排滿了,礙於人情她不想上的課通通丟給我。我一介無名小卒,緊緊抓住每個機會去磨練自己,當同學在忙著考師資班時,我忙著下課後趕場跑堂。


後來上課地點越跑越遠,幾乎遍佈全台中縣市,夏天酷熱、冬天酷寒、雨天怕淋濕簿子,趕場來不及吃飯。因為需要,不到一年我便買一部車來代步,大學時明明租屋在學校附近,還開車上下學。


接二連三接下余老師不要的課,我成了當時台中市YMCA裡最年輕的老師,我還把803醫院的院長會議室當成專屬作文教室,我成了太平市和烏日鄉地區家長趨之若鶩的名師,並在畢業前陰錯陽差,以一萬元創業,自己開專業作文教室。


當時才藝班不像現在這麼競爭激烈,所謂「作文老師」都是小學老師下課後來兼差賺錢的。我憑著一股豪氣和一股傻氣,開始台中市第一個專業作文班。沒幾年裡,學生以不可控制的速度暴增,許多安親班紛紛加盟,成為我旗下的連鎖店,日子忙到令我分身乏術。在我畢業那年的暑假,月薪超過二十萬,週末時我還要趕到台北兼課。



我提供打工機會給母校,學校的助教會推薦當屆的好學妹來打工,光是我每個星期的作文本就需要好幾個工讀生才改得完。實在太忙累了,我只好訓練分身,選出優秀的學弟妹當我的徒弟,先改幾年作文本訓練耐力和基本功,再有系統的上師資培訓課程。


我跳脫純教學,可以從經營管理的角度更開展自己的營業,定期培訓師資,隨時隨地可以督導教學,我反而多出很多時間來做企劃和管理。放空之後,我可以去參加其他課程,我可以結交不同專業的人士,我可以得到許多新資訊。


我每週固定放假兩天,週二方便獨自去逛街,週日方便和家人親友聚聚,即使我在喝咖啡的時候,也是有人在幫我賺錢。我變得有錢有閒,收入變得更多,假期變得更多,除了環遊世界玩,結婚後還可以有半年在美國陪老公讀書----錢,還是每天繼續賺。



等我當了人家的「師父」,才更了解余老師的心情。我問過余老師:「為什麼不培訓新師資?你凡事一把抓,累的都是自己啊!」


余老師很怕別人偷學了自己的工夫,上課時不准其他人進教室,回家後只有工讀生幫她改簿子而已。她從早忙到晚,除了教學忙,就是照顧中風的爸爸。後來她買了房子,也不敢投資,只是一味地存錢。


十年過去了,余老師抱怨著:「我的身體越來越差了,教書的體力越來越不行了,存款越來越薄了,怎麼辦?」


二十年過去了,我已經轉型到美國,又開始了「第二次投胎」,放下一些人事物後,生命越來越開闊,人生越來越如我意。


每年我回台灣時,還是會習慣問候我的師父近況如何,余老師抱怨著:「我不知道我還能再教多久?現在越來越難賺錢了,學生越來越難教了,少子化後越來越難收學生了,補習班越開越多,競爭越來越激烈了。如果不教作文,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?」



我想起一位補教界前輩說的名言:「到後來,除了有錢,落得沒日沒夜、沒親沒友的下場。」


余老師是我生命中的貴人,她給了我賺人生第一桶金的機會,讓我在年輕時自食其力,實現自行創業和環遊世界的夢想。我們不同的態度導致不同的結局:開放的心胸,改變我的人生;封閉的思維,讓余老師不自覺變成煮熟的青蛙。


那個英雄造時勢的年代已經過去了,現在的時勢對英雄來說增加更多艱難的考驗,而我卻不願意再走回頭路了。


 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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