鋼琴講習課
蔚藍 10-30-2008
放學時人車擁擠，我塞在學校的得來速車道裡，終於接到在騎樓引頸期盼許久的小敬。他一跳上車，我往車後丟了一個點心袋，說：「趕快吃，要遲到了！」我一路從Culver大道的東邊開往西邊，迎著日落的山邊海邊奔馳。
今天是第一次上講習班(master class)，辛蒂老師的徒兒來了大部分。在一個樸素靜雅的教堂裡，放著一台黑色演奏鋼琴，學生群乖乖坐成一列，只有三位家長陪同。
每個月的第四個星期五，老師要驗收學生的自選曲，不對外開放表演，只提供學生相互觀摩長進的機會。
所謂學生、學琴功力有差、年紀有別，年資不同，國籍相異。
小敬的大師姐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律師剛德森，每週從南邊開半個多小時高速公路車程來上課，已經學琴近五年了。她，身材臃腫、笑意憨厚，語氣溫吞，不太像是那種咄咄逼人、伶牙俐齒的律師。有趣的是天天在律師繁重的工作下，她學琴、她養馬、還養狗去參加比賽。有一次，剛德森的腳骨折了，她停掉所有律師工作，還是繼續來上鋼琴課。因為有興趣，所以產生無窮的趣味。即使不當演奏家，自娛娛人也好；即使琴藝不精，也可一圓兒時學琴的夢想。
有個荷蘭媽媽帶了四個孩子來，三個年紀較小的孩子在一旁坐得不太安份，我初以為學鋼琴學費這麼貴，一家三口算起來還得了？後來我才知道學琴的是媽媽和老大兒子。棕色捲髮的老大兒子是五年級生，看起來成熟世故。辛蒂老師說起，老大剛來上課時，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狀，彈起鋼琴來彎腰駝背，光是糾正坐姿就費時已久。老師請他再彈一次時，他不以為然答：「為什麼要再彈一次？我覺得我已經很好了。」嚴重傷了老師的心，一度想放棄這叛逆的學生。一年之後，孩子在彈琴中得到自信，越彈越好，進步神速。
我心想：這媽媽怎麼有辦法在家事如麻中，還能平心靜氣的練琴？還領著四個孩子騎腳踏車來教堂上課，佩服佩服！聽得出這荷蘭媽媽彈琴時手指僵硬，識譜艱辛，可是她很認真學，很認真練，媽媽學會了，回家再教老二和老三。
一個日本小男生歐修，四年級，學琴三年，戴著一副斯文眼鏡，模樣端莊自持，看上去就有學琴的氣質。有一陣子歐修彈琴遇到瓶頸，不太練琴，歐修媽媽放話說：「不想練琴就停掉鋼琴課。」歐修當場不語，眼眶泛淚，求他媽媽說：「我真的很喜歡彈鋼琴，我願意練琴，請你不要停掉鋼琴課。」他是所有學生中彈得最好的。
另一個老美小男生，比小敬高一個頭。唯一一個女弟子，紮著粗粗的麻花辮，濃眉大眼，有著義大利和印地安人的血統。
我在遠遠的教堂後方觀察小敬，他也先觀察講習會的形式。
每個人彈琴之前先報告曲目，向聽眾鞠躬，謹慎調整琴椅的高度，每個人彈琴時坐姿端正，指法正確，手指彎曲都漂亮極了，一如老師平日嚴格的要求；小敬剛入門，光是坐姿和手指彎曲就被糾正三個月才養成習慣，習慣才能成自然。彈完一首曲子，眾人鼓掌，然後面向大家，虛心接受大家的讚美和指教。可能是辛蒂老師已訓練多時，大家遵守遊戲規則，所以學生們都養成良好的聆聽習慣，掌聲後紛紛舉手搶著發言。
輪到小敬是最後一個上場，辛蒂老師先來一段引言：「克里斯 今年七歲，是我們之中年紀最小的。去年十月從三葉音樂班開始學初級班，今年七月轉私人鋼琴課，他很用功，進步很快。這一首『星際大戰主題曲』是他自己練的，我只有稍加指點一下。」
在挑高空蕩的教堂裡彈奏三角鋼琴，琴音悠揚，所產的空間共鳴，讓整首「星際大戰」更加氣勢磅礡，有宇宙遼闊的遐想。
大家都是內行人，內行人都聽得出來，小敬彈琴不盡完美之處。可是這些師姐師兄真是善良又可愛，以讚美歡迎他，以建議鼓勵他。
紮麻花辮的小女生立刻舉手說：「我只能說，『哇！』我記得我剛學琴的第一年也沒這麼厲害。」
捲髮的荷蘭師兄酷酷的說：「我很喜歡星際大戰這一首曲子，我知道它不容易彈，指法複雜。雖然曲中有失誤幾個音，仍有進步的空間。」
律師大師姐也像孩子一般高舉雙手，等著老師點她發言，說：「歡迎你加入我們的講習班！我建議他，下次左手伴奏可以再輕一點，免得搶了主旋律的聲勢，一定可以彈得更好。」
日本師兄歐修說：「他還只是一個小小男孩，彈得這麼好，讓我印象深刻。我覺得結尾再慢一拍，會更拿捏得恰到好處。」
辛蒂老師適時加入引導，如：「很有趣的觀點！」「很好的建議。」「你還發現什麼？」「怎麼樣可以改進？」「如果是你演奏時彈錯了，該怎麼辦？」「這首曲子想表現什麼意境？」像教作文一樣引導學生，刺激學生更多學習的機會和靈感。
如此一來，學生被激發了、被啟發了，懂得欣賞，懂得改進，知道缺點了、知道進步了、壯大膽子也虛心求教、訓練台風也注重演奏技巧，懂得人外有人，懂得惺惺相惜。
如此一來，每個人即使不是很棒的演奏者，也會是很棒的聆聽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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