復旦初88之老師群像 5-11-2009
如果此生有機會可以傳道、授業、解惑，當初我們都彼此珍惜師生緣了嗎？
我們班的班導是個文靜的賽德克族小公主，可是我們這一班同學卻是活潑開朗、又多才多藝多鬼才。
印象中各項才藝競賽或是團體比賽，我們班總是頻頻得獎，顯得班導桂小姐領導有方，帶班成功。
憑良心說，我們班的英文在桂小姐教導之下打下良好的基礎，很多同學上了北一女，還是覺得在復旦學的英文三年仍綽綽有餘應付高中三年。
英文成績好的固然感謝桂小姐；可是，可是英文不好同學就很怨。怨老師的偏心，怨老師只讚美那幾個成績名列前茅的學生，對於成績不好的人在課堂上當眾不給面子，完全抹煞學英文的興趣。
我有一個女同學，後來到美國讀了教育碩士，回台灣當輔導主任、和心理系碩士，對於桂小姐的傷害至今仍耿耿於懷。現在她有機會當老師，絕對不會以學生的英文成績決定學生的一切學習。
這是私立學校的悲哀，只有成績好的同學才有前途和希望，才會成為老師的掌上明珠。
好在那些在復旦曾被老師羞辱過的同學，現在都在各行各業中表現傑出，各擁一片天。
初一時，我們的數學老師叫「卓公公」，他是一位乾瘦矮小、幽默風趣的男人，是復旦的數學名師。
卓公公常常上課上到一半，整個人像隻蝦子似的蜷縮成一團，抱著胃喊痛，他常說他之所以會胃痛都是我們害的。有一次卓公公還痛得躲到講桌底下，把我們嚇得半死，然後又跳出來，嚇大家一跳。
卓公公給全班同學都取外號。每次發考卷時，卓公公只念頭尾兩個字的單名或外號，這代碼好似全班的印記。
事過多年，這代碼只有我們88班的女生叫得出來的密碼和感動，是卓公公送給我們最好的禮物。
初三時，寶媽當我們數學老師，她說起話來嬌滴滴的，和她龐大的身軀不太能連想起來。
當我們數學考不好，寶媽把棍子重重舉起，輕輕放下，恐嚇我們說：「你們考不好，我會很難過。你們再不好，我真的、真的會打人喔！」
即便是真的打學生手心了，寶媽也比我們先掉眼淚。哎，這個寶媽真的很寶，明明很愛學生，卻被現實逼得要打學生，因為當時每個老師為了聯考都拼了命打學生，誰打得凶，哪班學生就進步最多，偏偏寶媽下不了手。
影響我們班級風氣最深遠的老師不是桂小姐，而是國文老師胡華蘭。
那種一群女人在一起嘰嘰喳喳的個性，那種大聲談笑後放肆大笑的性情，那種苦中作樂，集體搞怪的俏皮，那種品味生活的能力、和珍惜友誼的作風，那種才貌雙全、自然不做作的風格，應該都是來自胡老師的薰陶。
胡老師大學畢業、新婚不久後就教我們班的國文課，胡老師教學認真而仔細，為我們打下良好的國文基礎。她著重生活化和啟發的教育，常和我們像姊妹般分享生活小事。
常是我們在低頭考試時，胡老師偷閒看張曉風的散文。興致一來，她忘了我們正在考試，急著念一段文章給大家聽，讓大家隨她一起感動，感動一下下，大夥又低頭寫考卷。。
胡老師本身就是一個典範，我們看著她懷孕生子，她還會在課堂上說起如何幫孩子取名字的典故，偶爾也說說和師丈的幽默相處之道。女學生總是喜歡在繁重的功課之外聽一些生活小八卦，無形中這也給小女生們許一個將來幸福婚姻的藍圖。
當我們對考試唉聲嘆氣時，胡老師說：「不要抱怨這考試制度，將來你們有能力當教育部長，去改革現今教育體制。」
雖然我們沒人當上教育部長，但是影響很多同學後來從事教職都不落俗套，努力改革自己一塊小小的教育園地，一如我創辦創意作文一樣。
真的有人提出教育大改革，越改越糟時，我們又開始還念起以前的聯考苦讀歲月。那共同的苦難，一起走過來的革命情感，猶存在少年的惡夢中。
胡老師說：「讀國文不是要考試，不是要背古文，是要培養學生觀照生活的能力。『落花水面皆文章』是一種觀照生活的能力，『人情練達是文章』，這才是智慧。」
後來我得全國學生文藝獎，胡老師陪我去領獎。大學時我選讀中文系，也是受胡老師影響。
胡老師後來隨師丈去巴西當外交官夫人了。
我們的地理老師剛從師大畢業，她是台灣文壇上著名客家籍作家的小女兒。她常有驚人之舉，有一次竟然穿著一身亮橘色連身太空衣上課，叫大家傻眼。
鍾老師的板書潦草而大器，自成一格；隨手一畫，就是一幅地圖在黑板上，所有的課程內容都在地圖上說明。
她把大家最初環遊世界的大夢，打得跌入地獄。
每一週固定的寫作業，畫地圖、小考加大考，考不好就發狠打學生。事過多年，很多校友只記得她打學生凶猛的樣子。虧她還是師大畢業的，忘了當初所學的教育理論了嗎？不知她現在還是這樣打學生、逼成績嗎？
在那樣的青春年少，當眾在班上打學生手心，折煞所有學生的自尊心和學習興趣。所謂的「地理」只建立在考卷上那張小小的範疇和成績上，我們沒有本土觀和世界觀。
現在我有過環遊世界的經驗，具備更寬闊的心胸和更高遠的眼界，哪需要死背地理呢？死背地理的成績一點不值得。
現在無論人在世界上那個角落旅行，只要能上網就無所不能，只要具備搜尋資料的能力足以掌握世界，還需要考試嗎？
可是這位老師至今仍是復旦的萬年地理老師。
歷史老師是一個已婚的美男子，寫得一手好字，平日故意裝酷，以為很多女學生暗戀他，他整整教我們六年歷史課。
羅老師喜歡運動。他常是打完球一身汗淋淋，直接從羽球館「空手到」教室，一支粉筆可以說盡中國五千年歷史和外國歷史精華，上課根本不需要課本或是筆記，中外歷史早已在他腦海中倒背如流。
常是羅老師在台上講得口沫橫飛，女同學在台下胡思亂想。當時我們班的呂珍為了暗戀羅老師，歷史超強，背得滾瓜爛熟，幾乎所有題目都考不倒呂珍。
羅老師用說故事的方式說歷史，我們學得一點也不累；他教大家如何做筆記，訓練學生歸納和演繹的思維，所以同學的統整能力一流。
與其說羅老師歷史教得很好，不如說他的字體對大家影響深遠。上過羅老師課的同學都曾在台下偷學過老師的硬筆字，他的字是全校公認第一名的，俊逸瀟灑，秀中帶剛：我所認識字寫得漂亮的同學都是傳承自他。
我們畢業後，「史地大結合」，聽說歷史老師和地理老師結婚了，其中曲折，外人不能解。
等我長大，很多同學在杏壇作育英才，我才能用老師的眼光重新看待當年的許多故事和心情。
私立學校的升學率像是一條食物鏈，學校吃定老師，老師吃定學生；有好學生才能保住好老師，有好老師才能保住學校的好聲譽。
如果當屆學生的升學率不佳，老師很有可能被下放到職業科或是夜間部，甚至拿不到聘書，老師的競爭壓力之大，工作之操勞難以想像。
老師拼了命打學生，是為了自己的生存，這也就可以理解了。
有趣的是，考上第一志願的好學生不見得會常常回母校看老師；倒是那些常被老師打的中等生，當初個性皮皮的、臉皮厚厚的，畢業後反而常回學校和老師閒話家常。
我看盡復旦老師多年，冷暖在心；不知復旦老師看盡歷年學生來來去去，心中作何感想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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