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國無夢 10-26-2012
她九歲時，父母離異，媽媽帶著她和弟弟，還有肚子裡的妹妹一起離開那個家。
一個女人家如何養活三個小孩？只好到鞋工廠當女工，孩子放學後就到工廠寫功課，寫完功課、吃便當，在一堆加工鞋裡睡著了，等凌晨媽媽加完班，再把孩子叫起來一起回家。
窮人家的孩子提早看到現實的殘酷，不敢奢望太多！只是她不忍心媽媽受苦，希望快快長大，給媽媽一個安穩的家，和無後顧之憂的生活環境。
她國中畢業後，白天到鞋工廠當女工，晚上讀夜間部，好不容易存點錢可以讀書。她一心努力，只有讀書和金錢才能改變今生的命運，她不怨天，不尤人，像是牽牛花將觸角伸向天空，要對著朝陽開出最美的花。
*
後來有個工作機會可以到美國，她緊緊抓住這個機會，或許換個環境可以實現美國夢。老闆看見她的任勞任怨的工作精神，總是對她特別好！後來她結婚前，請老闆給老公一個電腦工作，讓老公有機會留在美國，一起打拼。
她不怕苦，不怕累，別人做晶片繪圖的工作一次只能做一兩個計畫，她一次可以身兼五、六個工作計畫，她做得又好又快，讓老闆很激賞她，也很信任她。
她的努力讓她有機會一步步改善生活。先是買了第一棟房子，後來買了保險認識小佩，跟著小佩投資房地產，搭上順風車讓她無往不利，賣了鳳凰城的房子，又轉進德州、喬治亞州和北卡的房子，個人資產在紙上不斷增值，這更讓她在工作上努力不懈。她相信：「累不會死人的，累一點才會讓人更接近夢想。」
買了房子，她又去買土地，心想將來土地發了，兩個兒子一人一塊地，免得將來怪罪父母分產不公平。如果土地以小博大發了，後半生就不用愁了。
*
小佩知道她的底，知道她口袋有現金，慫恿她買小公寓做投資，奈何過戶不順遂只好作罷。
小佩不放棄，又慫恿她舊屋換新屋，小佩說：「你只要把多餘的房間分租給人，就可以打平貸款，頂多先苦幾年，等加州房地產一增值，你又可以像以前一樣再大賺一筆。」誰不想再大賺一筆？尤其是嚐過那甜頭，富貴的滋味令人難忘。
她買了大房，才發現分租給房客是一件麻煩又叨擾的事，房客流動率高，租金不穩，還影響生活，算盤怎麼算都不會打平的。為了孩子的教育，為了家庭安樂，她退了房客，決定自己辛苦點多兼點差，更加努力工作。
就算她再努力、再賣命工作付房貸，也還不了無底洞的貸款。她每個月付完貸款，還要再倒賠三千大洋的負債，一年下來賠三萬多元，幾乎是一半的薪水了。她越算越吃虧，心一橫想把大房賣了。
小佩鼓勵她說：「你別急著賣，搞得好十年後大漲，你就連本帶利賺回來了。」就算十年後大漲，也賺不回大賠的三十餘萬啊！
一向對小佩言計聽從的她，這次鐵了心不聽了。她把屋賣了，寧可租屋也不要因為負債累累而壓力上身。不管她買屋或是賣屋，反正小佩左手也賺，右手也賺，前後都笑哈哈。
*
她天天忙得沒時間吃飯，肚子餓了就把抽屜的泡麵、餅乾拿出暫且充飢。胃痛了，先吃個止痛藥再繼續工作。一下班，衝著去安親班接孩子下課。回到家，老公下廚煮晚餐，她不善廚藝，只好遷就老公的重鹹辣口味。她抓緊時間督促孩子吃飯、練琴、寫功課、洗澡，這三個小時的家庭時間不但緊張，還充滿煙硝味，罵孩子、打孩子、逼孩子，緊張胃痛再繼續吃胃藥，日復一日，孩子也一年年長大。
去年她發現自己變胖了，想來是常年坐在電腦桌前缺乏運動，努力節食減肥，卻納悶怎麼越減越肥？感覺出肚子隱隱的痛，莫非是得了子宮肌瘤？還是卵巢癌？看了婦科醫生也無法確定，只能先開刀。
開了刀才知道，問題不是婦科，整個腹膜都是癌細胞，原位癌是胃，一旦檢查出來已經是末期了，醫生說還有三到六個月。小佩極盡義氣陪她看醫生，幫她做翻譯，協助她治療，讓她倍加感動，也倍感壓力。
*
小佩有強烈的支配欲，要大家以她為尊，聽她的話去做。第一次化療太痛苦，讓她轉為求食物療法，喝生機飲食後卻越來越虛弱，虛弱得連走都走不穩。
她想開了，與其痛苦死，不如快樂活，於是她把孩子從安親班接回來，不必為了安親班和才藝班的學費再賣命，她放鬆心情重新看待孩子，才看出孩子的可愛。
她決定把自己交給上帝，信奉上帝後，教會的朋友天天來陪她祈禱，讓她的心寬慰，學會珍惜身邊的好運。回想以前為了工作愧對朋友，現在朋友一聽到她生病，每天給她滿滿的感動和祝福。
她開始學會過日子，會自己調理食物、照顧家庭、欣賞小孩，她才覺悟：「其實我要的不是那麼多的工作、房子和土地，我真正需要的只有健康、平安和喜樂。」現在覺悟太慢了嗎？
她又多活一年，享受當下。冥冥中把身後事安排好，把舊屋重新裝潢，把房貸重整、把財務重新規劃、把生前信託寫好、把保單找出來，帶著最後的希望回台灣接受治療。
*
中秋節那天，她去朋友家一一送月餅，最後一次對朋友表達今生的感謝，家人去吃一頓慶祝這美好的月圓。
腹部的積水抽了又積，積了又抽，癌細胞蔓延到肺積水，最後連任何食物都吃不下，醫生拒絕再做任何無效治療，就算送到醫院急診，醫院也請家屬簽下居家安寧照顧。
她不甘願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放棄，獅子座的她一向不認輸，不然她怎麼有今日的資產和一切。
她不甘心！這一生沒幾天好日子，身上沒有名牌包，沒有貴重飾品，沒有出國好好玩一玩，沒有好好孝順母親，還來不及享受美好人生。
怎能認輸呢？還有兩個孩子，還來不及看他們長大。還有好多房子，老公一個人是無法付清貸款的。還有兩塊土地，她還沒看到發財的夢。
*
母親從台灣來看她最後一面，深夜裡看著她嚥下最後一口氣，哀嘆著：「為了工作，賠上一條命，值得嗎？沒了命，有那麼多房子和土地又有何用？」
她四十一歲，有厝有地，就是沒那個命。
留言列表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