換我陪你一段路吧  5-4-2018

那一段日子裡驚慌失措,像驚弓之鳥,怕黑夜來臨。

一個人的夜裡盼不到天亮,夜好長好黑,人比星星還疏離,微微顫抖的星光是友誼。

當下的慌亂,我也說不上來,理不出頭緒,但是我終生感謝當初陪我一段路的人。

他們陪我清晨去中興新村賞荷花,陪我半夜衝上廬山洗溫泉,陪我在夜裡靜靜聽歌,陪我在酒吧看人跳舞。

現在想起這樣的友誼,覺得今生難了。

*

我只是在簡訊上沒頭沒腦的留言說 : 【 今天中午有時間一起吃個午飯嗎 ? 】

沐子也不問我,你回台灣嗎 ? 只說 : 【 你在哪 ? 我赴約。 】就請假離開公司了, 多年來,默契和義氣如是。

我們見了面,別無驚喜,自然而然,日正當中把車一直往南開。

我從台中南下,他從斗六南下,我們在嘉義民雄見面,要去台南新化,把幾年的話都在車上說了。至於吃飯,那就在高速公路休息站隨遇而安,不必客套。

他還買咖啡給我,還有每年生日送我的咖啡杯,我至今蒐集十幾個,一併帶到美國去珍藏。

我們打算突襲菁子,這人很反常,平常不見面就算了,今年連我電話都不接,只是欲言又止說 : 【 等事情過後,我再告訴你,好嗎? 】

越是這樣,越是叫我擔心,到底發生什麼事呢 ? 直覺上她遇上大事了,心情擱淺了。

*

我和沐子直衝學校警衛室,校園警衛問我  : 【 你和老師有約嗎 ? 】我心想,若約了,她就躲我了。

菁子接通電話,一聽是我的聲音,自知是該面對了,說 : 【 我馬上來。】

就這樣。一見面,她迸出第一句話是 : 【 我哥哥過世了,快滿一年。】一年還很痛,我懂。

我們在校園走廊,正值學生下課中,只有十分鐘可以說話,她又要趕赴下一堂課,十分鐘,怎麼說這肝腸寸斷的手足之慟 ?

菁子的哥哥長得又高又帥,又是個藝術家,才華洋溢。我從大學就聽她說哥哥的種種手足之愛,愛護之情,讓我羨慕得很,菁子的家庭一直是父慈子孝,兄友弟恭。

這些年來,菁子總是掛念家裡的事,食不下嚥,夜不成眠,整個人形銷骨立,我一抱她就知道輕重了。

*

我口拙,不知從何安慰起,沐子更是口拙,說 : 【 我懂你的痛,我的姐姐前幾年自殺了。】

沐子說他曾經胖到九十幾公斤,看到姐姐遺體的那一瞬間,整個人反而異常清醒,清醒老父老母不能沒人盡孝,願以么子之力承擔家庭重擔,忍住傷痛為姐姐料理後事。

沐子苦著臉說 : 【那種自責是,自以為自己做很多了,還是有未察覺之處,要是當初能為她多做一點,或許就不會有或許了......。】

我們這年紀不只是三明治年代,上要奉養父母,下要撫養孩子,還有照顧手足之情,一如一張桌的四支腳,只要有個手足日子過得不好,人生都會傾斜的。

上課鐘響了,菁子很想多說點什麼,我也想為她多分擔點什麼,一如那些年他們如此義氣地陪我走那麼長那麼黑的路。

我只能抱抱菁子,我知道我一轉身,她又會躲進傷心的洞裡,不問世事,繼續療傷止痛。

*

南臺灣的天氣有點初夏的燥熱,我卻覺得世事寒澈人心。

我和沐子在嘉義告別後,他北上回家,我又轉身南下,到仁德交流道探視另一個人。

沐子留給我的時空膠囊書是 : 

每次見面都可能是最後一次,要常連絡啊 !

想想我真是絕情,他們曾經用生命陪我一段路,我卻因為回台灣時間不夠用,久久才見一次面,愧對某些朋友的盛情。

這些年我漸漸懂得 : 【每次碰面都可能是最後一次】的感傷,有些人是再見之後就再也見不到面了。

*

我結婚前,發了請帖給葉子,問他  : 【你會來參加我的婚禮嗎 ? 】

他誠懇地說 : 【 很抱歉我無法參加你的婚禮----因為那天我也要結婚。】同年同月同日,我們都結婚了----各自和不同的人。

每年的結婚紀念日,我們互祝對方 :【 要幸福美滿喔 ! 】 如是者說上二十遍。

第二十次時,我聽出他言語中有難以承受的痛,他說 : 【那天中午我接到電話....

任職藥廠高階主管的弟弟,正在和兩位醫生和一位護理長吃飯,他突然倒下.....,竟然來不及救,還會延誤送醫。】

葉子的父親是醫生,父母皆是在睡夢中突然過世,他結婚了,沒有孩子,唯一有血緣關係的人就是弟弟,現在是重度植物人了。

這一年,他承受太多操心了,幾乎是把弟弟背在肩上過日子,然後是後半輩子,兄弟兄弟,責無旁貸,捨我其誰 。

*

臨走前,我抱抱他說多保重,那一秒鐘他幾乎要崩潰了,我感受到他全部的重擔,好深好沉仍甘願受。

他寫給我的時空膠囊書是 :

人生苦短,知己幾何,但願長久,千里嬋娟。

我一個人從國道三號開車回台中,覺得天地好深邃,覺得夜色好深沉,覺得路途好遙遠,覺得人世好無常,覺得親情好沉重。

見面要及時啊 ! 還好我來得及給傷心的人一個溫暖的擁抱,一切盡在不言中。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蔚藍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