善女人  5-14-2018

一夜翻騰喧鬧的派對後,隔天我下山尋找法師。

我進了香客樓,問起法師,比丘尼說 : 【 法師今天下午兩點出門辦事了,不知道何時回來 ? 請你下次來時,提早打電話預約。】

比丘尼在嘴裡叨念著,我也在心裡叨唸著 : 我若預約,法師必也不見我。

我央求著比丘尼說 : 【我從美國回來,下次不知是何時了,請您幫我打個電話問一下。】

電話打通了,對方接電話,我報了名字,法師立刻說 : 【 我馬上來。】

一分鐘後,法師就出現在我眼前。

彷彿隔世啊 !

*

最初我是在網路照片搜尋到他出家的照片,虔敬莊嚴的法相,既陌生又熟悉的一個人,橫跨了入世與出世兩個世界。

我已經不記得我們上次是何時見面了,我一直是聽說他的傳說,聽說總是傳說,總得要他來印證真假。

但前世的真真假假對他來說都沒意義了,那樣的真真假假也算是虛虛實實了,他一點也不在乎。

法師一開口,我們立刻從後半生接軌到前半生;他的前半世是高中生,我也是高中生,那時是少年十五二十時。

我還記得高中上三民主義課時 ,他和老師課堂上大辯論,老師氣急攻心,大怒道 : 【 你只要把全部課文背起來,考100分,我就承認你說的全部都對 ! 】

 

我問法師 : 【 我來看你,你開心嗎 ? 】

他收起臉說 : 【 我們佛家不說愛瞋恨。】我不是佛門子弟,不懂佛門規,不小心犯錯,也能被原諒。

法師口裡不說開心,逢人便介紹說 : 【 這是我高中同學耶,她從美國來看我。】

*

法師說起初中時,老師教健康教育第十三、十四章,青春期的同學們腦子想著性事,而他想著卻是如何超脫傳宗接代。

高中時,他在男生宿舍放言 : 【 我這一生必做三件事 : 軍人、神經病和和尚,沒想到都如願了。】法師的話裡有一種認真,認真到我以為他在開玩笑。

他解釋說 : 【我服兵役是野戰步兵,那是要拿槍殺人的訓練。我去美國讀碩士得了強迫症,回台後住了三年半療養院。後來遇上我師父來度我,我讀了四年佛學研究所,直到2010年剃度出家。你說,我這一生不是都如願以償嗎 ? 】

我聽了,沒有不捨,現在的他安身立命,這是最圓滿的圓滿,他踏上他該走的路,不用再傳宗接代,也不在六道輪迴裡,我等沒這悟性,這世間我捨不得的人事物太多了。

*

法師帶著我逛正在興建中的寺廟,這座圓光文教弘化館華嚴殿設計成地上七層地下兩層,費時八年以上才能完工,法師擔任監工及香客導覽,我得以跟著巡禮一番。

建寺是集眾人之力發大願,這來自印度的砂岩,來自施主捐贈的百年桂花樹,來自緬甸的柚木,來自中國的石材,融合許多國家的建材,所以可以看到新建的三棟新館中,也包含了韓國和日本的建築風格,展現新佛教建築美學的設計感。除了空中花園可以俯瞰青埔高鐵站附近的城鄉風光,未來也有地下花園的獨創設計。

法師一路導覽,說這是中壢最古老的寺廟,未來會是本地最大的寺廟,也會是桃園的文化地標和宗教聖地,並成為佛學教育的重鎮。今年正好是開山屆滿一百年,我有幸躬逢其盛,尤其當天是華嚴經善財童子五十三參的開光之日,我正好遇上佛教藝術家將牆壁塗上底色,上草稿圖之時,這樣的機緣真是千載難逢。

我身處未完工的大殿之中,已感受莊嚴宏偉的氣勢,將整部華嚴經鐫刻其上,默念之中神韻自來。值得一提的是,寺院中神像極具美感,皆是當代宗教藝術家一時之選,尤其是眉眼神情傳神之至,不管是金剛怒目,或是菩薩低眉,皆是曉諭凡人智慧之所在。

期間因為電梯施工停電,法師得帶著我從各樓層鑽進鑽出找出路。我恭敬地走在法師後方一步,一路仔細聽他說話,不管明示或是暗示,管他談笑自若或是一本正經,我都受教。我既然來這一趟,就是專心聽話,像個虔誠的信徒。

*

法師帶我去他每天散步的智慧林,說著他此處最好的朋友小黑,小黑狗得癌了,法師已經想好如何安頓小黑的後事,一派泰然,一如季節的落葉,無須悲捨。

法師眼睛一亮說 : 【 我帶你去吃我最喜歡的鄉下豆花店好嗎 ? 】

我突然有種恍惚的感覺,時光倒回到一群高中同學相約出遊做些無意義的傻事,或是大學時期起鬨要去台中清水打保齡球,任性地遊戲人間。

我怯怯問法師 : 【一位法師,帶著一位女眾,去吃豆花,這樣好嗎 ? 別人會怎麼想 ?】

法師坦蕩蕩說 : 【 你去了就知道啊 ! 】

法師常來吃花生豆花,和店家極熟,除了那袍那頭,他還是如常自在,我對他只是更多尊敬和尊重。

*

我請法師在我的時空膠囊書寫字,他寫下 :

【善女人,自心做佛是佛,自心做凡夫是凡夫。】

我懂,但我做不到----我還是得回家去當女兒、當妻子,當母親,當善女人,繼續我未竟人生。

 
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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