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米哥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4-1-1999


 


         我認識一個朋友名叫丹,說了一個故事給我聽:


         有一次他和幾個朋友開車到墨西哥玩,不小心撞到一部車,對方的車體略微變形,然後走出一個墨西哥車主,嘰哩呱啦說了一串西班牙語,並且氣憤的比手劃腳一番。


         丹不懂西班牙語,不知道當場該如何和對方溝通,連一句簡單的話:「對不起!是我的錯,我願意賠償。」也不知該如何啟口。


         後來對方比了一個「八」的手勢,丹心裡想:「他大概是要錢吧!如果是八百元,未免太吃人了,我直接找保險公司理賠。如果是私下了結,我願意付八十元。」於是丹從口袋掏出八十元給墨西哥車主,心裡暗自竊喜。沒想到這個墨西哥人接過錢之後,立刻磕頭如搗蒜,千謝萬謝,然後興高采烈開著破車揚長而去。


         丹這時才恍然大悟,原來他只要美金八元而已。


        這是我在1997年秋天初到美國時,所聽到的墨西哥人的故事。當時我心裡想:墨西哥人真好騙,只要美金八元就可以解決一場車禍,比起美國人動不動就藉著車禍告得對方傾家蕩產,直到宣布破產,真是天真善良多了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在我所居住的聖塔摩尼卡附近,老早以前就是墨西哥人的天下,就像台灣的原住民失去生活的空間一樣。在我搬來的第一天,公寓的管理員蒂娜抄小路回家,被一個墨西哥人搶走皮包,手臂略微擦傷。看著滿頭華髮,骨瘦如柴的她,滿臉怒容的訴說墨西哥人的可惡,並一再提醒我們:「出門一定要特別小心墨西哥人啊!」


        從蒂娜口中,我得到兩個訊息:「喔,原來美國治安沒有我想像中好;出門要小心墨西哥人。」


        後來我常在街頭與他們擦身而過,男人們總是三五成群的在街上走來走去,五短身材,皮膚黝黑,多半蓄著短鬍子,穿著深色的老舊皮夾克,帶頂棒球帽。因為蒂娜的敘述歷歷如繪,經過老墨身邊時,我會特別注意安全,不自主的退到路邊邊,並把皮包抓緊,以防萬一;偏偏從不曾發生過任何意外,純屬個人想像。


        我在公車上遇到的墨西哥女人們,常常是帶著接二連三、甚至四個孩子,看得出孩子出門前已特意打扮,穿出他最好的衣服,孩子們大多安安靜靜的坐在公車上,不吵也不鬧。女人們早婚加上多子,身材變形得很嚴重,已婚婦女多半是臃腫笨重的樣子。


         除非是特殊場合,否則眾人印象中大個戴著大草帽,留著翹鬍子,穿著五彩大披風的墨西哥人,還會站在路邊高聲大唱西班牙情歌的景象應是不多見,至少在我進出兩次墨西哥境內是看不到的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  就在我上了語言學校之後才知道,發現全班只有我一個東方人,放眼望去全部都是墨西哥人,他們說的西班牙文我全部都聽不懂,比聽美語更困難。


       等我一個個去認識他們之後才知道:並不是所有說西班牙語的人都是墨西哥人。他們雖然大部分來自墨西哥,還有少數來自瓜地馬拉、宏都拉斯、巴拉圭、薩爾瓦多,以及我讀高中地理時常常搞不清楚的中南美洲國家名,還有來自伊朗、馬其頓共和國、保加利亞的同學。


        這下子,我的世界更有趣了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 有一天,阿貝爾很興奮的戴著一條項鍊秀給我看,上面寫著一個中國字「雞」,我問他為什麼戴著一條雞字項鍊?他說這是幸運的意思,老闆告訴他會帶來好運。我告訴他:「可能是老闆欺騙你,這不是『幸運』,這是『雞』。」


        他很不以為然的問我:「你怎麼確定它不是幸運,而是雞呢?」


        我堅定的說:「我讀過中文,我當然認識這個字!」我接著說:「除非你是雞年出生的,否則很少人會戴著雞項鍊。」


        他要我幫他算一算,如果在中國,他的生肖是什麼?他要求我在一張字條上寫上「狗」字,以便他明天去向老闆更換。


          我還是覺得不妥:脖子上掛一條「狗」項鍊,這是什麼意思呢?


 


          有一次下課,瑞卡多邀我一起去喝咖啡,為了莫名的矜持,我婉拒了。可是我留在教室裡,只剩下空空蕩蕩的兩三隻小貓,更顯冷清。隔天我偷偷跟著人群出去,才知道全部的人都聚在餐車附近吃點心,我看見人人手中捧著一杯飲料,在寒冬中似乎特別溫暖。於是,我也點了一杯香普瑞多試喝一下,啊,說不出的好味道!香普瑞多是一種墨西哥咖啡,偏偏它不同於我曾經喝過的任何一種咖啡,倒不如說是一種濃稠的熱可可,還可以聞到淡淡的肉桂香,吃起來香味四溢,口齒留香。瑪莎糾正我發「瑞多」的發音,應該從喉頭發出咕咕隆隆的捲舌彈音,因為中國的發音沒有這麼複雜的捲舌音,我總學不會,瑪莎只好更耐心的教我。


         這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迷上喝香普瑞多,每天上學就等著喝上一杯,跟一群老墨窩在一起取暖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由於我是班上唯一一個東方人,大家對我的注意力總是特別多。下課時,門諾坐在我身邊問我:「在你的國家有幾年國民義務教育?」我答:「九年,目前還在準備十二年國民教育。」他露出既不可思議又羨慕的表情。


        門諾告訴我:「在墨西哥境內,一人一生只有四年國民教育,不可能再多。」為了受教育,他白天工作,晚上上課;有時因為排班關係,九點一下課還趕著十點去工作。他說好不容易千辛萬苦到了美國,所以他很珍惜能求學的機會,再辛苦再累也盡量不缺席。


 


       墨西哥人像是美國現代黑奴,許多粗重繁瑣的工作都是由無一技之長的老墨在做,或打掃、或搬運、或園丁。我在餐廳裡所見到的老墨總是不發一語,默默的辛勤工作,像現代許多新移民一樣被壓榨,為了求得溫飽。


        有一次我問約拿一小時的工資是多少?他驕傲的說:「5.95元。」


        我當場以羨慕的口吻說:「真好!你還可以工作賺錢,不像我,因為簽證的關係,我只能每天待在家裡。」


        其實我心中暗自心疼,比起前幾年最低工資只有兩塊多,總是好一點點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美國在國際之間表演伸張人權的英雄角色,而在美國境內盡力消弭種族歧視。在老美心目中,白種人本位主義的優越感仍無法完全消除,歐洲人其次,近來因為亞洲人教育程度提高、經濟能力提升,地位有所升高。這幾年在體壇和音樂界出現不少傑出黑人,也大大提升黑人在美國的地位;而大多數墨西哥人還在為生活溫飽而奔波,大多數是處於勞動階級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  墨西哥是一個軍人掌政的國家,我聽過一個笑話:「如果你要通過墨西哥軍人的測試,只要不怕死又不認識字就可以了。」他們不要一個有智慧又能判斷是非的軍官,他們只要拼命向戰場貢獻鮮血的英魂。如此內亂擾嚷不安的國家,如何能顧得了人民的生計?相較之下,美國成了墨西哥人眼中的天堂,每年數以萬計的人民想盡辦法以非法方式橫越美墨邊境,或是偷渡美國本土。


  


        對我來說,四海之內皆兄弟,人無膚色之別,只有爭氣與否。


        我很慶幸來美國居住的第一個城市就是洛杉磯市。在這裡,你可以每天看見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,每個人都是一個小故事,可以因為認識一個人而更瞭解一個國家。在這裡,聚集了全世界頂尖高手的廚師,你可以三餐都吃得到不同國家的食物,國際化的飲食也是洛杉磯的一大特色。每個人可以因為自己的表現而改變命運,可以因為力爭上游爭取到應有的待遇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在這學習的最後一課裡,我們在教室開同樂會,安琪拉展現烹飪的手藝,端出許多墨西哥的傳統食物,讓我大啖一番。我們聽著墨西哥音樂,學跳墨西哥舞,一切都如此愉快而美好。


        在我認識的這些有趣的墨西哥同學時,他們也豐富了我視野。他們熱情純真,一個個在我的生活中跳出鮮活的角色;一如「小王子」一書中所言:「因為瞭解,玫瑰花便不只是玫瑰花。」而我所認識的墨西哥朋友,也不只是泛泛之輩了。


 


*阿米哥:amigo, 西班牙語,朋友之意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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