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箏之一   12-14-2009


「你可以再等我十天回去看你嗎?」


「應該可以吧?可是我好累喔。」



我週一一下飛機,只在婆家待三個小時,就直衝竹北看小球。


我對大樓的警衛先生說:「我剛從美國回來,我身上沒有台幣,沒有手機,能不能請你幫我打電話上去八樓給誠誠?」


警衛先生覺得我怪怪的,問很多問題,確定我是安全人士,才說:「她今天早上病危陷入昏迷,是我幫忙叫救護車去醫院的。」


警衛先生告訴我醫院地址,我打電話給誠誠。平常誠誠怕欠人情,總是說客氣的說:「我們還好。」


今日第一句話就是說:「情況不太好,你趕快來!」



我把融爸和小孩放在醫院樓下,獨自先上樓。小球肝功能昏迷指數很高,醫生已經發病危通知了,就在這一兩天了。我想多陪陪小球,所以先把倆兄弟載回台中娘家,融爸怕我時差開車不穩,隨後也陪我從台中到竹北。


下午五點到醫院時,小球的媽媽和妹妹也從嘉義趕來見最後一面。


我看到原本美麗高䠷的小球,瘦得不成人形,整個人縮得只剩下皮包骨,偏偏腹水讓整個肚子鼓脹起來,像是懷孕要生寶寶的樣子,連雙腿也腫脹得像象腿,如果小球還有力氣梳妝打扮,她絕對不讓自己這樣見客,可是現在由不得她自己。


病魔襲擊時,痛得小球連聲呻吟,聽了令人不忍,若是打了嗎啡止痛,她又陷入神智不清之中昏昏迷迷,讓家屬陷入兩難。迷迷糊糊之中,她都知道我們來看她了,她想說點什麼,卻無法表達,口齒不清,整個舌頭都捲縮了似的,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稍微溝通,猜出她的意思。


我握著她,來回搓暖那冰冷的手,看著她的臉,勉強能說:「我是蔚藍,我真的回來看你了。」再也說不出任何話,眼淚一直不聽使喚的掉落。我明知道小球不喜歡看我這樣,可是我心疼她。


我看著她的臉,還來不及長出一絲皺紋,還來不及長出黑斑,便瘦得發黑發黃。小球的皮膚一向讓我羨慕,不用任何保養品都可以白皙透亮,小球的眉色很淡,讓她練就一手畫眉的好功夫,蛾眉輕掃,整個臉便神采飛揚了起來,她的雙眼皮美得比任何整形醫生的手術技術都好,她的眼神總是平淡知足,從不灼灼逼人,也不黯淡失意。


現在我只能想像以前的她,想了又開始掉淚,一張張的面紙都來不及擦拭。


小球的媽反而勸我:「這樣活著太痛苦了,就讓她解脫吧!」


小球的媽去幫她問過媽祖娘娘,媽祖娘娘說歸期是榕榕五歲前,她的家人都有心理準備,看得很達觀,還說:「下輩子不要再投胎當人了,太辛苦了。」


我還是一逕掉淚。



小球的乾弟弟啟榮從竹山一下班,趕回台中,搭上高鐵,特地北上來看小球。誠誠的大姊、大姊夫也都趕來相見。小球無法回應,痛得皺眉,苦得呻吟,連舉手都很吃力,連睜眼看我們一眼都無力。


誠誠的大姊和二姊對著我和啟榮說:「我聽小球說過,她有一個住在美國的朋友和乾弟弟對她都很好。」


我說:「我們是二十多年前在火車上搭訕認識的朋友,感情都像手足一般。」說完,鼻子又窸窸窣窣得想哭。


我抱著瑋瑋說:「媽媽現在有點清醒,你要不要去跟媽媽說話?不然以後就沒機會了。」十歲的瑋瑋被眼前無名的恐懼嚇得不敢走進病房,ㄍ一ㄥ了幾個小時的不言不語,終於大哭。啟榮舅舅也經歷過家人逝去的傷痛,溫柔的為瑋瑋遞上一張張衛生紙,說:「難過就哭吧!」


反而是尚未五歲的榕榕,帶著一個可愛的兒童口罩,睜了一雙童真的眸子,不知即將會發生什麼事,那張望世界的好奇與光彩,我也曾在小球眼中相遇過。


我答應過小球收榕榕當乾女兒,一如小球會好好照顧榕榕,幫榕榕鑑定一個好老公,代替小球看著榕榕長大。



病床前,擠了十五個人,大家好像都在等著什麼結果,偏偏又不願意看到結果,大家都知道結局了,誰都不願意戳破這結局,大家都接受這樣的事實,卻無法等待那一刻的到臨。


直到深夜,啟榮體諒我和融爸都還在時差當中,由他開車回台中,啟榮一路上還安慰我,想來我是最不能接受事實的人。



*********  待續  ********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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