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個讀劍橋的同學  12-3-2010


 


「那個讀劍橋的同學」,下這樣的題目,有三分虛榮,十分驕傲。


虛榮的是,會讓人誤以為我也是劍橋大學畢業的;哈,我只是一介平凡家庭主婦,禿子跟著月亮走,沾我那劍橋同學的光,讓人見識一下這世界級優的同學。


我們初中88的女生班裡,出了兩個劍橋女博士,一位是腦神經內科博士,一位是材料物理博士,還有十幾位數不清的國內外知名大學的碩博士。當年大家白衣黑裙的歲月裡,怎不見天才得多天才,後天的努力造就一篇篇傳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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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真是個特立獨行的人,她的長相剛中帶柔,柔中帶剛,剛硬的粗髮配上白皙的皮膚,濃眉長睫毛翹嘴唇。她有一頭蓬鬆的米粉頭,如果真要依學校的規定剪齊耳短髮,肯定會成爆炸頭,她打薄削短成男生頭。當年有勇氣這樣挑戰老師和教官的人,勇於與眾不同,之後的人生就沒啥好怕的。


宋真的爸爸是大學教授,在塵囂的中壢街上住著很日式的房子,宋真在初中時還學劍道呢!每次她比劃劍道給我們看時,我們都一臉懷疑是真是假。宋真的媽媽是街上最有名的高檔裁縫師,二十幾年前訂製一套衣服都是萬元起跳的,所以宋真的學生制服總是合身得像是日本制服美少女般。


我和宋真當了六年的同學,一直很欣賞她的特立獨行。她是左撇子,寫出粗粗黑黑的大字時,常被我們笑說:「你的考卷不用寫名字,大家都知道是你的。」她的字比小學生還醜,她也不以為忤。


初中三年裡,看不出宋真的天賦異秉,只覺得她很臭屁,常常把我們唬得一愣一愣的,她的好朋友不多,腦子裡都是她天馬行空的異次元想法。到了高中,她很明顯的只喜歡數理,對於要考記憶的地理和歷史,恨不得撕了考卷。也因為堅持不背,成績難免無法周全,大學時她考上了輔大物理系----從此不與同學聯絡。


幾乎過了二十幾年後,才在同學間傳出她斷斷續續的故事,但都無法印證。傳說中宋真大學畢業後到加拿大讀碩士,然後到德國讀一年博士;她嫌德國菜太難吃,又跑去劍橋讀腦神經內科的博士----據說宋真至今未婚,讀了三十幾年的書了。


全班只有一個同學可以打電話到宋真家,宋媽媽劈頭就問:「你是宋真的同學啊,你現在在哪裡工作?什麼職稱?薪水多少?」然後把電話掛了,所以沒有人知道她的近況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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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開了部落格,意外的收穫是找到幾個失聯的朋友。有一天范珍在別人的部落格循線找到我,起初我還猜不到是她,和陶德在台美兩地現場連線比比看誰先猜出。待看到她部落格的素描照時,不禁會心一笑,范珍真的一點都沒變,四十歲長得和十四歲一樣。


二十七歲時,單妹去英國玩,順路把正在劍橋讀博士的范珍約出來,事後單妹說:「在擁擠的車站,多年不見,可我一眼就認出她了,和初中時長得一樣,還是清湯掛麵頭加一副黑絲框眼鏡。」


范珍現在在美國東部,我在美西,我們十五歲畢業後就不再見面,可是因為部落格變得好熟悉,每天都要聊天似的相遇,閒聊幾句,分享美式生活中小心情,這樣的關係比以前年少還親密。


某週日她忽來信問炸醬麵的作法,好似隔壁鄰居來借醬油般稀疏平常;她問我孩子的中文課本時,又好像是閒話家常的媽媽朋友。因為歲月的進階,當我們都成了兩個兒子的媽,反而有共同話題;因為我們同住在美國,反而有分享美國東西部生活異同的樂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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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三的某次月考,我們班「那個一講就先會」的蔣慧,第一次讓出「永遠第一名的寶座」,蔣慧難過得在教室裡大哭。那一次考題奇難,連常勝軍都敗倒,穩坐班代寶座兩年的何億也因考不好被老師撤換下----突然冒出一匹大黑馬,讓全校傻眼的人就范珍。


當我們集體作怪、搗蛋惡作劇,戲弄老師、大叫大笑時,范珍總是不慍不火,紋風不動似的看著我們,既不參與共犯,也不制止大家的荒唐行徑。范珍的中規中矩、用功讀書的形象,很得班導桂小姐的推崇,要大家以范珍為榜樣,好好學習。我因為敬畏她的正氣凜然,很少跟她嬉皮笑臉,更別提和她討論功課了。


後來范珍如願考上北一女,然後是清華材料系----她的忙碌和我們大相逕庭,更少重疊,也不會聯絡。只聽說她後來去英國讀劍橋大學了。劍橋,何等學校!豈是說想讀就讀得了的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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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某一夜裡,范珍在紐約州哄完孩子睡著後,半夜打電話來聊天,我一一問清我的疑惑,才串起她過往的人生。


(為了呈現范珍平實的語氣,以下改成第一人稱寫法)


 


我大學畢業後想出國讀書,找老師幫我寫推薦信,因為張老師是劍橋畢業的,他覺得劍橋很好,就推薦我去了。我花兩年讀碩士,三年讀博士,為了英國食物太難吃,冬天太冰冷,物價太昂貴、五年畢業後就決定回台灣。


我回台灣初期,一時找不到工作,去工研院報名某個研習課程。上課期間,正好遇到某家新成立的小公司要找人,我只好去上班了。我的工作像是高級勞工,每天穿著防塵衣修機器,看看機器哪裡有問題,想辦法解決就是了。做了快兩年,覺得很無聊想離職。


我的同事勸我說:「有風聲說,這家小公司即將被某家大公司買走,你姑且再等三個月,屆時要離職也不遲。」於是我多留三個月,果然世界先進被台積電買走,我的股份大漲,把我在英國讀書的錢都賺回來了。


我覺得讀那麼久的書,也工作夠認真了,應該要結婚了,和大學男友說好:「如果我想結婚就一定要生兩個小孩,不然就不要結婚。」我老公很認同,我們晚婚,當然要搶時間生小孩。


工作多年索然無味,前幾年正好有美國公司要我先生去美國工作,願意幫他辦身分,但是我老公的條件是:「請公司也要給我老婆工作和身分。」於是我們現在每天住在同一屋簷下,搭同一部車上下班,坐在同一辦公室的隔壁座位、然後兩人吃一樣的便當,一起接小孩回家、吃同樣的晚餐、睡在同一張床上,過一樣日子。


*


我一聽覺得不可思議!夫妻二十四小時綁在一起,感情不好都很難了。


這些過往以范珍平淡的語氣說來,似乎平凡,沒有驕傲、沒有炫耀,平常人家,幸福順遂的人生而已。


我誇大的問:「可是你是劍橋畢業的呢!」


她淡淡的說:「那又怎樣?我每天要上班,回到家一邊煮菜,一邊聽小孩念書,兩個讀幼稚園的兒子各搬一張板凳,蹲在廚房角邊念書給我聽。我沒時間做菜,又不善做菜,嫌外邊的食物不健康,只好這般將就過日子,每天忙完公司再忙家裡,哄孩子時必是自己先睡著。」


這就是我認識的范珍,用最平實的腳步走自己的路,不熠熠奪目,也不高高在上,總是腳踏實地的扮演好自己的角色,乖女兒、好學生、好妻子、好媽媽,一步一步地心想事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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倒帶回去看看當年在劍橋的范珍,彷彿劍橋的夢很平易近人了,范珍說:


 


我在那兒過了傻傻的學生生活, 這應該是最正確認識劍橋之美的旅遊方式。
早晨穿過濃霧, 走過古蹟小鎮與大草坪去游泳, 邊走邊看海鷗飛翔在冷死人的十一月天去康河撐舟, 蓋了三件毯子, 還是凍得嘴唇發紫。 但是第二天, 還是傻傻地去撐舟, 爲了聽那些古古怪怪的故事。

和同學招一招, 夏日午後, 走一個小時, 到蘋果花瓣紛飛的果園去喝下午茶, 吃肥死人的點心, 邊吃邊趕嚇死人多的蜜蜂。
想辦法到其他學院去吃類似哈利波特的學院正式晚餐(Formal Hall), 這可是外人無法窺見的正港劍橋生活與學術圈。 三十幾個學院, 我應該有被邀請去過二十個吧。
那些為了省電費裹著睡袋打論文報告的日子, 傻傻的可以視而不見劍橋的美, 所以可以完成博士課程。


啊! 十一月灰色的天空, 常常讓我想起英國。


*


宋真和范珍給我兩種可以想像的劍橋典範,執著於學問上,也務實在人生上。在最年輕時的時候勇於追夢,靠過人的意志力和聰明才智完成夢想。即使回歸平凡的生活,那曾經實現的夢想更是人生裡一枚美麗的勳章,一個閃亮的光環。


 


 


附註:我的初中每一個同學都有一個名字代碼,只有我們識得的兩個字密碼。


 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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