蔚藍迷*迷蔚藍

比氣長 3-24-2012

週五下午，我去看醫生。

我看見前方一位英挺帥氣的美男子，臉部線條一如希臘雕像似的立體五官，濃密微捲成棕黑色波浪的頭髮，戴著一副墨鏡，溜著滑板從我前方經過，他的悠哉陶然，與忙碌的車陣很不協調。

兩兄弟一如往常在車子閒閒拌嘴，我趁紅燈等右轉時，轉頭對孩子說：「現在是下班時間，你們吵架會影響我開車，一旦分神是很容易出車禍的。」

當我再次正視前方時，突如其來的砰一聲，我往聲音的源頭向左看，只見地上的滑板，人不見了。

僅是幾秒的斷訊，我見到的是首尾不連貫的劇情。

一輛廂型車，想趁黃燈轉紅燈之際左轉，腳下猛加油門時卻不見溜滑板的人還未過完馬路。因為左車之隔，我沒看到現場，卻猜想得到後續了。

只差幾步而已就過完馬路，只差幾步就逃過一劫了，只差幾秒就避開劫數了。

*

朋友從台灣打電話來，說起他的同學凱爾過世了。

凱爾前幾年和朋友合開了一家公司，當了總經理，每個月還去上海讀博士班，忙碌異常，他都能指揮若度。

我看過凱爾一次面，在他們的小學同學會，我只是一個意外闖入者，遠遠地觀察他們的友誼。

凱爾長得氣宇軒昂，號稱是他們班的美男子，從小到大都是五育兼備的模範生，一路順風讀名校，直到出國讀書。他的婚姻美得像童話，妻子美得像空姐，女兒美得像童星，我以為這一家人是從廣告裡走出來推銷幸福家庭的樣板。

某晚，凱爾電腦前工作，妻子在洗澡。妻子聽見轟然巨響，連忙從浴室衝出來瞧究竟，看見凱爾昏到在地，打救護車電話求救，等救護車穿過車陣，到達大樓後，一切都來不及了。

四十歲，嘎然而止的完美人生。

在告別式上，平日擅長搞笑的阿丁在一陣啜泣聲中嘆了一口大氣，說：「這下子，大家都解脫了。」

眾人回看他一眼，質疑著：「到底是誰解脫了？」

阿丁細數說：「從小到大，我們沒有一樣比得過凱爾，書讀得沒他好，考試沒贏過他，學校排名在是在他後面，也沒像他一樣出過國，老婆和女兒也沒他家的漂亮，錢沒賺得他多，職稱沒他印得漂亮。現在他不跟我們比了，大家都解脫了！」

阿丁說：「我們唯一贏過凱爾就是氣比他長一點而已。」

是啊，只有氣長一點。

沒有絢麗煙火的氣，沒有浪花飛濺的氣，乏善可陳的氣，糜爛昏沉的氣，不過早晚走的問題而已。

晚走的人才有機會說故事。

*

我把這兩件不相關的故事串在一起，有種很深沈的氣壓得喘不過來。

四十歲前覺得本來就跟這樣過人生，四十歲後每每不能接受這樣的劇情大逆轉，毫無道理可言的荒謬，卻是比小說更小說的人生。

只有受過傷的人，才懂得疤痕也是有生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