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聽塗說 @ 蔚藍迷*迷蔚藍

道聽塗說 7-4-2013

當然是吃飽喝足後才開始磕牙閒聊，起於我覺得服務生對隔壁餐桌的客人特別親切而好奇，我觀察到前後桌的客人都和隔壁桌的客人打招呼，不約而同的相聚一堂。

話題從「你覺得這家自助餐如何？」開始萌芽，我們從隔桌喊話到併桌閒扯，既然大家都吃飽了，人都在現場，各自有主觀的飲食喜惡，正好開個試吃研討會。主講人林太太有外省太太掏心掏肺的熱情，我故意拋出問題，套出更多話題。

林太太看我們倆夫妻悠閒吃飯，狀似情侶，忍不住問有小孩嗎？

我答：「兩個兒子，大的十一歲，小的八歲。」

林太太像是預言者，忍不住提醒我前途險惡，說：「十一歲了，那可以準備大學了。」

我啊的一聲哀叫，如魚刺哽在喉嚨，說：「才剛進中學耶。」前途雖未卜，孩子性向未定，還有很大的彈性空間。

初次見面，林太太一如相識多年的長輩開始諄諄教誨，她指著一旁吃飯的兄妹說，我家兒子是第一代移民，父母搞不懂這裡的教育狀況，哥哥一路上像是摸石過河似的跌跌撞撞，走得迷迷糊糊。有了哥哥的失敗經驗，輪到妹妹時，雖然穩當多了，一路卻是千辛萬苦。

林太太今年六十五歲了，大兒子約三十歲，小女兒也二十六歲了。小女兒在美國出生，曾經帶回台灣讀過書，所以中文流利，溝通無礙。回來後原本住在河邊縣，在鄉下地方擁有快樂生活，後來搬家到鑽石吧附近，看上附近的好餐廳和好學校。

林妹妹插嘴道：「我到了這高中，還是一路混，日子很快活。直到有一天，我同學的一句話才驚醒我。」

原來這所高中為了鼓勵學生，總成績在3.5以上可以綁黃絲巾，如果總成績在4.0以上可以穿好學生T恤。林妹妹對成績屬於「自我感覺良好」的狀態。某天一群朋友都穿上好學生T恤炫耀時，朋友有意無意間的一句話，說：「沒想到你才3.8而已喔。」

這激將勢如破竹，把沈睡多年的睡獅驚醒，林妹妹為了和大家一樣穿上好學生T恤，開始散盡千金，拼命補習，並爭取上AP的課程，每星期忙著選其他學校或是社區大學的課。林太太放下工作，陪女兒追逐課程，往往開來回兩個小時車程，在停車場枯等女兒上完課再回家。林妹妹為了拿到全A＋成績，每天讀到半夜兩點，讀到滿臉都是爛青春痘，林太太看了心疼又無可奈何。

我哀叫說：「那不是和亞洲高中生一樣嗎？」

林太太說：「是啊，而且我到處打聽補習班，有時補習班裡太太教寫作課，先生教數學，兩科包套補習，既浪費時間又浪費錢。」

說到這裡，我的心裡像是金魚在水底吐氣似的，一個個問號都冒出來。

我問：「那你有參加其他藝術、音樂、體育或是義工的課外活動嗎？那些不是更浪費時間嗎？」

清秀漂亮的林妹妹把雙手一攤，嘟著嘴說：「就是沒興趣啊，逼也逼不得，連試都不想試，自知沒退路了，只好拼命讀書。」

我又問：「那你還有時間做project嗎？」

林妹妹眨眨眼說：「沒時間啊！都是我媽媽幫我做project的。」我瞬間結凍，盯住林太太問話。

林太太得意的說：「是啊！我去圖書館幫她找資料，她讀書和睡覺時，我和哥哥就在餐桌上做project。等第二天她起床後，叫我們這裡修，那裡改後才交出去，還不錯！都A的成績。」哇，這下子我要如何教孩子？

我說：「可是你上了康乃爾大學，總有加分的專長項目吧？」

林妹妹說：「我就寫：幫媽媽做生意。我的同學都在自傳上吹噓得更厲害呢！」

林太太搶著說：「他們學校有個剛從亞洲轉來的學生，各科成績都不好，也沒特殊專長。但是校隊去客場比賽時，他敢拿著校隊大旗滿場跑，氣得對手噓聲不斷，校長還誇獎他是個最勇敢的人。」

「你會讓你孩子做這種事嗎？你敢讓你孩子做這種事？你能讓你孩子做這種事嗎？」林太太連問我三次，我驚嚇無言。

一如住在爾灣的人，不管是買賣房子，每個人都有房地產傳奇；現在連升大學都可以是一則傳奇，道路隨人走，故事隨人編，結局各自負責。

我呆呆地問林太太：「所以呢.......。」

林太太說：「其實我要說的是，要打破常春藤迷思。能上名校的孩子固然是人中龍鳳，是萬中選一，是天賦異秉，一般資質的孩子就算犧牲多年的青春去追逐這樣的夢想，只有放榜那一年暑假能光宗耀祖而已，上了名校後還要保持頂尖成績，以此申請研究所是很辛苦的。」

林妹妹說：「我上大學後，才知道有同學連AP都沒修過，一樣和我當同學。我上大學後，才知道有人就是不用很用功，成績照樣比我好。我本以為數理科是我的強項，後來才發覺我對法律有興趣，研究所轉讀亞利桑那州的法律研究所。」

「我的同學有人讀二流大學，但是一流研究所畢業，把子彈留待最後，才不會搞到畢業後負債累累。我有同學的父母賣了房子讓兒子讀耶魯大學，兒子畢業後找不到工作，現在在家教小提琴。我還有兩個同學，一個上一流大學，二流醫學院，一個正好相反，上二流大學、一流研究所，兩個人一起考上醫生執照，現在一起在同一家醫院當小兒科醫生。.......」

關於「同學」的故事，像我這樣年過四十，也有一大串起起伏伏的故事可以說。尤其是每年同學會相聚時，曾經是同學，境遇卻大大不同，幾次同學會後越來越能體悟人生的曲折，逐漸見怪不怪。

大學不過是四年，不足以用整個青春來交換，可是林妹妹才二十多歲，剛從法律研究所打拼出來，尚未踏入社會的這一年暑假，已經對這冷暖驚懼不已，急著下結論。

我發現越來越多聰明人不硬闖名校，他們留在原居住城市省下四年裡昂貴的學費、交通和住宿費，把錢留到讀名校研究所。有人捨棄讀柏克萊大學，轉讀密蘇里大學，拿獎學金又一路保證讀到醫學院。鄰居的孩子選擇高中跳級，先讀社區大學一年，然後再轉讀公立大學，哪所學校畢業比申請到哪所大學更重要。

七月一日加州州長簽署大學獎學金法案AB97，家庭年收入不足十萬元，最多可減免40％的學費，若是家庭年收入不超過十五萬，可以減免10％的學費。把教育經費送到最需要的地方，立意雖美，但對安份守己納稅的中產階級來說，每年乖乖納稅後竟未讓自家子女受益，到最後還是自掏腰包，自求多福。

這一頓自助餐，我們從下午一點吃到三點半，生蠔蟹腳都不知換了幾盤，才意猶未盡的道別。林太太還主動給我電郵，說：「我們常在教會當免費升學指導，如果你有任何問題，都可以寫信來問我。」

以吃飯始，以教會終，我無意中和陌生人交換人生，這等際遇雖是道聽塗說，卻是真人實事，還好我家兒子還有好幾年可以想一想，不必急著最後衝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