賣琴記 7-17-2013
五年前小敬學琴，因為鋼琴老師的先生在樂器行賣數位鋼琴，極力推銷此琴實用之處，可以錄音，可以用不同樂器演奏，可以戴耳機練琴，可以製作出個人CD專輯，附有節拍器，不用每年調琴等諸多優點，非常適合初學者，或是家裡的第二台鋼琴。
我考慮住家狹小，怕練琴聲打擾左鄰右舍，又懷疑孩子學琴的真假與持久性，怕孩子將來轉換樂器時，就此成為一個大而無當的家具，姑且先買個大玩具給孩子玩興趣。說是「大玩具」，價錢一點都不含糊，足以和一架普通新琴或是舊鋼琴相等，老師的先生很阿沙力的和樂器行協調，打折賣給我們。
買琴容易賣琴難，難在經過數年後折價，如何脫手？一如賣車給舊車商，開口價見血見骨，令曾經朝夕相處的主人心疼不已。我問過琴商，開口價如一堆廢鐵，他轉手後立刻賺兩倍。
我感覺嚴重受辱，這日本原裝琴從不曾故障過，這琴保養得九成新，連絲毫刮痕都沒有，連說明書都不曾翻過呢！所有出廠標籤和掛牌一如新琴剛拆封。
無可奈何，我們試著在網站craigslist.org 上賣琴。我先參考其他賣家的同質性產品，因為產品獨一無二，價錢隨人喊，往往有市無價， 賣家當然希望賣高價，買家當然希望買低價，然後折衷成雙贏，皆大歡喜。
我把數位鋼琴擦亮，拍照、登上網路，訂了一個夢想價----想當然耳，沒人理我。三天後我就降價四百大洋，改變廣告詞說：「我兒不練琴了，忍痛售琴。」到了第三次降價時，終於有詢問電話了，而且買方希望馬上來看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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買方是一對新婚的大陸夫妻，談吐不俗，舉止優雅，太太說：「我們也不懂琴，只是我先生想買台琴送我當生日禮物。原本有個朋友有台一萬多元的史坦威三角琴，願意賣我們五千元，我考慮工作忙碌，不知會學多久，不敢下手。在網路上看了你的琴，也查了一下這琴的評價，很是喜歡。」
我們這兩對夫妻，賣琴和買琴的人皆不懂琴。
既然都不懂琴好壞，那就閒聊。先生看見我老公的音響，眼睛為之一亮，如遇知音，問起這音響和喇叭，我一聽他說起專有名詞，便知此人非等閒之輩。一問之下，才知這先生在2000年讀加州理工學院博士班，現在在某研究室專門研究擴大器的生產，這先生滔滔不絕向我解釋擴大器的原理和音頻。（唉，我若是當下聽得懂，今日就不會屈就在家當管家了）。我當然知道從大陸能出國讀書的都是億中選一的菁英，況且是讀全球前五名的加州理工電機博士班的高材生！
太太也是優秀人士，從江蘇到加拿大讀書，住在多倫多十幾年了。兩夫妻剛新婚一年，住在南邊的城市，雪莉每天要開車一小時到東邊的城市上班。
兩個如此聰明人卻一點傲氣或炫耀之意都沒有，說起話來輕聲細語，客氣溫和，禮貌之至，和我認識許多在受過高等教育的大陸朋友磁場很近，既有深度又有溫度，坦誠自然皆是肺腑之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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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夫妻很客氣的說：「這是我們看的第一台琴，我們很喜歡，讓我們回去想想如何搬琴，一星期內會與你聯絡。」謝謝，再聯絡。
人際關係混久了，當然知道這是客氣話，畢竟買鋼琴是一件大事，又不是買衣服可以隨時拿回去退貨，我也不當真，只是對這對夫妻印象極好。
隔天中午，先生陶陶打電話來說：「我們想買你的鋼琴，只是想問賣價可以再降一點，取個吉祥數字嗎？」
我爽快答應說：「既然是要給雪莉當生日禮物，就讓雪莉決定個吉祥數字吧！」不然，我要再找下一個買主更麻煩。
隔兩天，陶陶打電話來說：「我找到搬家公司，可以來搬鋼琴了。」其實這只是一架數位鋼琴，租個搬家小車，兩個男人就可以抬上車了，可是陶陶把這琴當成寶貝，鄭重其事一如搬運故宮國寶般，給老婆生日禮物的心意令人感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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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了遷就我家小孩踢完足球的時間，約晚上八點半才搬運。我住的這社區天黑之後靜得一如鬼城，挑這時間搬鋼琴真是詭異，也是八個人共同商量喬出來的時間。
陶陶夫妻下班後，吃過飯，像是來迎親似的慎重，還提早來和我們聊天。總是等到見到棺材才掉淚的小融，這時候對平日不屑一顧的鋼琴開始難分難捨，紅了雙眼，四個大人都看到了。
雪莉輕柔地問小融：「你怎麼不學琴了？」
小融忍著淚說：「最近鋼琴老師回台灣，所以這個月沒上鋼琴課。媽媽說，賣了舊琴再買新琴。」
（哪裡冒出「國王的新衣」裡的小孩，在最關鍵時刻說實話？）
我和先生一臉尷尬，很難自圓其說。這時候，整個賣琴事件已經進行到雪莉付完現金，搬家公司的車剛停好，頭都洗到一半，四個大人都很有默契地當做沒聽見，繼續演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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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了兩個搬家公司的工人，令人傻眼的帥！尤其是J，看起來有點歐洲血統，金髮斯文、精壯結實，身高六呎四，像是在南加州海邊的衝浪帥哥。如果把 J 引進台灣當模特兒露人魚線，一定比蔡依林的男朋友錦榮更紅！
J 很有禮貌地自我介紹，說明這是和幾個朋友一起合開的搬家公司後，J 和大家打招呼握手，和在一旁低頭讀書的小敬哈啦幾句。J看見小敬正在看George Orwell 的「Animal Farm」，忍不住說：「這本書寫得真好！作者利用動物預言來諷刺政治，是一本文學經典之作。」
哇，連「搬家工人」都讀過二十世紀英國最偉大的小說作品，豈是泛泛之輩？
另一個M，身材魁武如一道厚牆，感覺就是「哈利波特」書裡的大巨人海格親臨身旁，一問之下，M說以前是美式足球的高中校隊，那種像美洲野牛的體格，肩膀如山拱起的威武雄壯，令人印象深刻。
J和M仔仔細細把鋼琴打包，運上車，好大好長的貨櫃車只載一架鋼琴而已。我和雪莉一路相送，心情像是嫁女兒，幸運的是鋼琴嫁到好人家裡。
雪莉知道小融的依依不捨，允諾說：「只要你想念你的鋼琴，隨時可以來我家彈琴。」
陶陶和我家老公興趣相投，還相約說：「保持聯絡！下次來我家玩，我們一起去爬山，或是騎登山車，或是一起約吃飯都好！」
我們賣掉一台鋼琴，卻意外交到兩個新朋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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