調琴師 9-3-2013
孩子都這麼老了，學琴都這麼久了，才說第一次調琴的新鮮感，很是落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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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夏天買了52吋的直立式鋼琴，琴行經理很婉轉的說：「既然都買這麼好的鋼琴，何不買成三角琴？」
我懂，只是家裡不夠大，彈琴不是我們人生最重要的大事，自然不需要在生活中佔那麼大空間和時間。
我若如此解釋，可能遭琴行經理的白眼，詭詭地想：「取法乎上，擇乎其中；取法乎中，擇乎其下。」媽媽如此立志卑微，小孩如何成大器？想來我們不是立大志，成大名的厲害角色。也罷！
搬琴難免波動，新琴琴鍵卡緊，聲音不若自然。朋友的小孩來試琴，說：「怎麼聲音悶悶的？」我嚇得以為買到壞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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琴行送第一次免費調琴，一個月後和調琴師約好時間。
調琴師名叫克萊斯勒，一進門忙著和小朋友親切打招呼，客氣有禮。他長得六呎高，頂上禿頭，在髮後綁上花白稀疏的小馬尾，穿黑底印花襯衫，看上去有一把年紀了。
我和孩子都是第一次看人調琴，好像是看一場表演，坐在沙發上靜觀調琴師的每個動作。克萊斯勒熟練又輕巧地拆解琴板，整齊地攤開所有工具，還自備一個小方風扇。
我們這才看到鋼琴的內臟長得啥樣，琴錘像小兵似的排列得井然有序，各司其責，隨時可以分工合作來個大合奏，的確是精緻絕美的工藝品。尤其是是新琴，每個鍵都有原木香，每個鍵都晶亮，一鍵一絃都搭配完美。
克萊斯勒把每個音都一試再試，務求微調精準。這一半靠天生音感，一半靠儀器，全神貫注的克萊斯勒做起來像是調酒似的有韻味，像是做化學實驗似的有刻度，像是設計師一樣有尺度。這一個半小時裡，除了調音師發出的聲響，大家都摒棄凝神，客廳裡連呼吸都顯得多餘。
只是調音小動作，克萊斯勒調完所有琴音後，滿頭大汗，好像剛做完氣功似的發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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克萊斯勒做客服資料時，從我先生的名字說起：「這名字真好聽，我從未聽過。」
我解釋說：「這是中文譯名，但我們都有美國名字，方便一般人記住。」
我開始和克萊斯勒的閒扯。克萊斯勒說：「我懂！你看我的姓，改過的。」我楞了一下，家族姓氏還可以改喔！
克萊斯勒解釋說：「我是德國人，我的德國家族姓太難發音，所以改了一個美國人的姓。二次世界大戰時，所有家人都戰死了，包含媽媽、兄弟姊妹、外祖母和所有親戚。爸爸帶著四歲半的我移民到美國。我當時一句英文都不會，從美國開始上學，所以你聽我的口音完全沒德國腔吧！」
上星期和小融在車上閒聊，小融要我解釋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給他聽，眼前正好有一位「歷史老師」現身說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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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一聽到克萊斯勒是德國人，衝口就問他這台K牌鋼琴的評價。
他說：「這在德國有幾百年的歷史，直到現在還是很值錢，我常為這牌子的老琴翻修外裝，可內部琴音歷久而彌新。」
難得遇到知音，因為大部分亞洲人還是喜歡Y牌鋼琴。
克萊斯勒說：「這兩種琴的琴錘 設計不同，彈奏出來的聲音也不盡相同。如果是喜歡彈爵士或是流行音樂，彈Y牌或許不錯，那聲音一下子飛奔出來很是過癮，但是聽久了，耳朵會疲倦到受不了。」
音樂這東西本來就很主觀的，喜歡就是無價之寶，討厭就是一文不值。當初我和鋼琴老師去試琴，把整家店幾十架琴都彈過了，連十幾萬的鋼琴都彈過了，最後決選預算內的鋼琴。
主要是喜歡這琴的共鳴很美，有豐潤的層次感，一如我先生聽專業音響的低音共鳴，像很性感的男聲，Y牌彈出來卻像嗆亮的小女生，或是打生鐵似的單調。
我對音樂外行，只能憑個人觀感形容我對聲音的互動和想像力，沒想到有三十八年調琴經驗的克萊斯勒想法和我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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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以為克萊斯勒會彈琴，他誠實說只會調音而已。
他說起調琴因緣，年輕時在檀香山渡假時遇到一位史坦威鋼琴的調琴師，啟發他對調音的興趣，後來受過專業訓練，加上多年經驗累積，成為南加州地區非常有名的調琴師，很多琴行都主動找他合作。
我對調琴師這行業很好奇，克萊斯勒說：「我住在Pomona，開車到此要一個多小時，常因調琴太仔細而遲到下一個約。我的服務範圍橫跨四個郡，有時一天只能接三到五個案子，很多人都合作幾十年了，一個客人介紹一個客人。」
以克萊斯勒的價錢來說有點貴，＄125/次，但是貴得值得，他光是調琴就花了一個多小時，還花半個小時為我解釋所有鋼琴的疑問，比如：「如何保養琴面？」「琴面不小心刮到怎麼辦？」「怎麼樣的練琴光線最好？」「怎麼挑選好的鋼琴老師？」等等，這些問答都不是為了賺錢，純粹是專業分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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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常因為認識某人，了解某個行業，打開一扇窗；尤其在米國人才濟濟，連一位調琴師都來歷不凡，身手不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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